言旗跟在小麋鹿後面,往樹林深處走去。
“我很喜歡我的家。”稚嫩的聲音響起。
她說不出話,也無法決定自己的行動,隻能繼續跟着往前走。
小麋鹿走到一棵大樹下,用角頂開荊棘叢,開出一方容納她通過的地方,荊棘叢後面是一片草原,細細的水流從遠處的高山上流淌而下,陽光順着溪流溫暖了這裡。
突然,風起雲湧,暴雨傾倒,大地裂開,山洪暴發,一小撮火焰從高山上奔流而下……草原面目全非,生靈塗炭。
“我想回家。”稚嫩的聲音裡滿含痛苦。
小麋鹿傷痕累累,鮮血一股一股沿着瘦削的腿淌下來;它無聲地躺在棕紅的土地,望着言旗的眼睛裡滿含淚水。
言旗心裡一痛。
她的家曾經也很溫暖,現在,她一個人住在學校宿舍;她伸出手,想抱抱小麋鹿,想幫它止血。
一面冰冷的牆阻隔了他們。
腦子像是被紮了一針似的,言旗睜開眼睛,淚眼朦胧中,依稀辨認出那張被曲屏扭曲拉長了的臉是陳玉的,瞬間沒了淚意。
治療完畢,治療艙打開艙門。
這是她第一次在治療的時候做夢。
陳玉朝她伸出手:“恭喜你,活下來了。”
言旗坐起身,擡頭看她。
陳玉面龐鋒銳,加上眉眼細長上翹,整個人充滿淩厲的攻擊性,以至于有些人大肆吹噓陳玉是個有陰柔之美的男人。
少數人知道,陳玉是女人,言旗是其中之一;更少數人知道,“天秤”是女人,陳玉是其中之一。
“有事?”言旗握住陳玉的手,從治療艙裡站起來。
周圍好幾個治療艙都是空的,更衣室也是空的。這一片,隻有她,還有陳玉。
“這是哪兒?”她從沒見過這麼多治療艙并排陳列在一個房間。
治療艙這種昂貴又難以護理的東西,就是把她們這顆落魄的C7822星翻個底兒朝天,賣得傾家蕩産,也買不了幾個。
“上次比完,我們之間有些誤會,我想在去軍校前說清楚。”陳玉按下按鈕,透明玻璃牆頓時變成磨砂。
言旗在房間裡一邊換衣服,一邊琢磨她說的比賽的事情。
上次比賽,“楓臨”和“天秤”,積分榜上的前兩名,久違地抽到一對一對抗;比賽的最後,“天秤”一腳踏出界外,算出局,不過“楓臨”依舊掏出它的核心芯片,捏碎了。
“楓臨”喜歡破壞核心芯片不是秘密,甚至還因為是“楓臨”,這種行為在冀北賽場風靡一時,不少人都追着模仿。
技不如人,該輸。
“沒什麼好說的。”言旗推開門,和陳玉對視一眼,隔壁房間突然爆發出凄慘絕望的嘶吼,兩人都從對方眼神裡看到吃驚的神色。
“那邊有什麼?”言旗邊走邊問。
“這裡是星際航船内部聯邦臨時設立的避難所,按照身份劃開區域,這邊是預備軍校畢業生。我不知道隔壁收容的是哪些人。”
甬道也就五六米的長度,陳玉走在前面,推開門,密密麻麻的窗口列在兩側,一覽無餘。
往裡走,一個窗口一個房間,每個房間都有傷患,有的是五個人,有的是三個人,也有單人間;有人睡着,有人醒着,在透過窗戶望她們。
無意看到一張熟悉的臉,言旗頓住腳步。
“怎麼了?”
陳玉剛要折回來,言旗喊住她:“有個認識的人在裡面,我進去一下,你先走吧。”
“我等你,老師還在等你。”陳玉雙手抱臂,依靠着牆壁,閉眼小憩。
言旗試着推門。
門沒鎖。
“我還以為你不想見我呢。”岩笑了笑,“這種玻璃是雙向的,我看你在外面猶豫了很久。”他一個人躺在這,神情和禁區開啟前在拍賣場那個房間裡一樣,隻是人看着蒼老瘦削了很多。
“我會來的。”言旗沒忘記禁區開啟前他們的談話,隻是此刻,今非昔比,一種不知名的情緒在心底潛滋暗長。
岩歪了歪頭,露出一點老人的狡黠:“來做什麼?”
“你在期待什麼?”言旗反問道。
岩啞然失笑:“你一個小姑娘,還真不好糊弄。我都成這樣了,還能做什麼。”邊說,他邊掀開被子,露出大腿下面兩節空蕩蕩的褲腿。
這是……
言旗想起禁區破碎前,她躺在中央駕駛艙看到的畫面。因為治療艙裡那個夢,她一度分不清安全領域裡那片草原和夢境,至于最後一眼,本以為是虛弱後出現的幻象,沒想到,岩竟然截肢了。
這樣想來,她才發現尚岸不在這,也不在治療室。
“就你一個人,尚岸呢?你還敢跟我單獨待在一個房間,不怕我殺了你?”
岩輕哼一聲:“那臭小子現在是赢不了你,不代表以後不行。言旗,你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身體異變後還能維持理性的生命體。作為你救了我的酬謝,我奉勸你一句,如果想平安度過接下來六年的軍校生活,就不要再試圖增長‘它’的力量。‘它’的成長速度遠超你的想象,甚至,‘它’會控制你。”
“那些生命體也像你說的,被力量控制後失去理智?”言旗緊緊盯住岩的面部表情。但凡這家夥有一點不對勁,接下來的話,她一個字都不信。
“我沒有見過。”
岩歎了口氣,神态間多了幾分滄桑,緩緩道:“等我趕到那裡的時候,所有生命體都已經死了。”
此刻,言旗的大腦很混亂,常識、生物知識……都在腦海裡打架、撕扯。
過了會兒,她慢慢找回自己的思路,決定暫時相信岩的話。她得找那個“朋友”問一問。
“你那個朋友在第一軍校?”
第一軍校在首都星,去的方法很多,不一定得是以學生的方式。剛剛從治療艙醒來,陳玉提醒了她。她到了面對軍校選拔的時候。禁區的出現必然會造成傷亡。原本軍校挑選學生就是按照比例來,抽取最優等生,現在能保送幾個,能不能輪到自己,完全就是個未知數。
岩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他望向窗外,言旗跟着看過去。
窗戶上隻有渲染的白光和兩個模糊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