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聽喪家之犬一樣喘着氣。在餐廳裡忍下去的情緒在熟悉的逼仄環境裡被拔到頂峰,來到卧室後更是一直保持這種狀态。
韓暮生早已在樓棟下就和他禮貌告别,那是五分鐘前。因此他現在完全不用分心去想這短短十幾秒裡會不會給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在想什麼……他出神地想,你現在在想什麼?
你沒有尋死覓活,甚至沒有在天台沖高空張開雙臂,猶如雄鷹一樣去擁抱。現在沒有獵獵的風灌進你的衣擺,也沒有冰冷的水沒進你的褲腳。
輕撚食指與拇指,粘稠的觸感……
不是幾近幹涸的血。是藥片的粉末沾了水,不是令人窒息的沼澤地。
苦澀的味道在口腔内漫開,每個活躍的細胞都在大喊surprise驚喜請收下。沈朝聽點燃一根從楊柏那裡順來的女士香煙,細長的杆被夾在兩指間,火星明明滅滅。
可以給我一杯酒嗎?他問。
對面沒有人。但他側耳傾聽,硬是聽出竹蛉的回應。沈朝聽沒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我很抱歉。我不能為你提供這項服務。
你和我的醫生一樣,都不建議我飲酒。
你的酒量不好。
那又怎樣?在這裡,我有分寸。
沈朝聽搖搖晃晃走近冰箱,冰箱内置的燈照得他的臉像攝影裡的曝光。指肚掃過剛買來的一聽聽酒,最後摳下了冰箱壁上的碎冰,塞進他嘴裡。
不好喝。
用英文是為了什麼呢?
我也可以變成中文。隻是你現在看起來并不需要同語言的安慰。我猜那會讓你哭。就像現在。
我聽說和愛人在一起,做什麼事都會變得有趣。
騙你的。
哦,不。
沈朝聽躺在冰冷的地闆上,嘴裡洩出夢話一樣的呓語:編織來的……假的,夢境……不,醒來……不要醒來。
愛人。
醒來就死了。
我猜您遇到了一些問題。
煙頭的火星沒有點燃地毯,讓它形成燎原之勢。沈朝聽疼得無法聚焦的眼睛無神地找向微弱的光。他跌跌撞撞地起來,大腦一陣發黑。他最後一頭跌在廚房的燃氣竈上。
你還沒用過這兒。
我建議你閉上嘴巴。沈朝聽像被冒犯了領地那樣低聲說。
好。
那聲音停下來了。不過與其說是停下來了,不如說是沈朝聽的腦海裡不會再出現它。
耳邊傳來鬧鐘滴滴答答的聲音,好催眠。可它的實際效果是在大腦裡高強度地放大延長絕不停息,催得沈朝聽頭痛欲裂。
沈朝聽緩緩滑坐在地上,終于能看清眼前都有什麼。
唔,是座教堂。他走進去,看見唱詩班沐浴在陽光下,整齊劃一地吟唱出今天的第一首歌謠。
他望向外面,明明天是黑的,卻能有光。奇怪。
牧師穿着黑色大鬥篷,戴着鳥嘴面具。教皇和他溝通,建議一個好的心理醫生不應該通過外貌為祈求洗濯的人帶來恐慌。牧師摘下了面具。
沈朝聽要為一個個前來的人用柳枝灑下聖水,讓他們跪在耶和華的聖像前絮絮哭泣。耶和華說,凡遵從祂的旨意,向窄門處尋。
高高的門檻絆倒了許多走路不長眼的家夥,瑪利亞赤裸的雙足從他們身上踩過,留下一朵朵清晨帶着露水的鮮嫩的花。
最上面的那個人是神父。
不對……不……是在家裡。是在鬼屋。這裡是旅館。
原來花錢就能進啊。沈朝聽松一口氣,太好了。
付了錢,他很感激地對旅館老闆說謝謝您收留了我。老闆看他的眼神都莫名其妙的。
房間很小,小得像一具窄窄的棺材。沈朝聽站進去,和鏡子裡的自己抵足相對。
你喜歡夏天嗎?他問。
柔和的女聲響起,我喜歡穿夏天的短褲,但我不喜歡夏天的溫度。
沈朝聽笑出聲。
怎麼了?
嗯……單押。
吃小蛋糕嗎?
太甜了。
無糖的。
那還有吃的必要嗎?
滿足口腹之欲嘛,哼哼……你說你要在今天死掉嗎?
我沒有這個計劃。
那你有什麼計劃呢?
沈朝聽認真想了想:和我的戀人繼續這段戀愛。
你還有戀人呀……
你沒有嗎?
我沒有。女孩的語氣低落下來,我的戀人騙了我,他把我殺了,然後和他的下一任結婚去了。我的屍體還在河裡漂蕩。
他做得不對。沈朝聽認真點評,這樣很容易被逮到。
我也這麼覺得。所以他很快就進監獄了。女孩問,你也會進監獄嗎?
為什麼?
你創造了一整個世界,卻把他們都殺了。
但是我也死了。
可是你殺人了。
那怎麼辦呢?
你不要死……留下他們。女孩哀求。
你不想死。
我不想死。
我也不想死。
那就這麼做呀。
我必須死。沈朝聽喃喃,不然就糟了。
沒有比你死更糟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