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暮生來到床邊,就看到沈朝聽安靜的睡顔。
他睡着的時候面部線條顯得柔和,因為那雙一眼就能看到的死氣沉沉又形狀鋒利的眸子被換成了纖長的睫毛。
韓暮生仔細看着,發現他有一點睫毛短了一截。
這讓他想起他小時候玩打火機的時候湊近把頭發燎掉的事情。也許那時候他把火機放在眼睛下,睫毛也會燒掉一簇。
可能是剪刀剪到了吧。他收回探究的視線,面色如常。再抽象的聯想現在都可以,沈朝聽不會告訴他原因的,至少目前是這樣。而傷害他的人早就忘了。
韓暮生指尖掠過那簇凹陷處。是你為了不讓自己忘記什麼嗎?你還是不願意信任我。
但是沒關系。請繼續保持願意給我一個機會的狀态吧。你不相信語言,那就讓你看到行動。
也許是受睡前和韓玉槊聊了太久的影響,對自己和沈朝聽的未來被植入了悲觀的念頭,韓暮生難得做起關于沈朝聽的噩夢。
他的夢境偏跳躍,自己親身經曆也不一定是連貫的内容。隻記得夢裡自己是旁觀者的身份,先看到碧綠的草地,少年的沈朝聽和一個女人,然後草地變成火燎的枯黃,再然後是沈朝聽一雙眼睛看着他,欲說未說,被火焰吞噬。他這時候才有了實體,天降甘霖為拯救他的愛人,但他的愛人早變成焦黑的軀殼了。
“不要!”韓暮生驚醒過來。
沈朝聽早就收拾好昨夜的心情,像個正常人一樣若無其事地在一旁敲擊筆記本電腦,不知道在幹什麼。他依舊保持着愛人的溫柔,聞言立刻去廚房給他熱了一杯溫牛奶,坐到床邊摟着他,輕輕地、愛撫地順他的脊背:“喝口水,再把這杯牛奶喝了吧。時間還早,再睡一會兒。水要吐掉嗎?”
他貼心地顧及到不喜歡剛起床不刷牙就喝有味道的飲品的生活習慣。目前狀态隻能依靠漱口這個最樸素的方法取代刷牙。
韓暮生依賴地窩在他懷裡,接過牛奶也不喝,仰頭數沈朝聽垂落在額前的發絲。他也想無時無刻都離沈朝聽那麼近。想做沈朝聽的眼睛,這樣就可以永遠在他的身體裡,他也永遠需要自己。
想……
“在想什麼呢?”沈朝聽含笑的無奈聲音響起,“牛奶快涼了。”
韓暮生眨巴眨巴眼,快速把牛奶送進肚子裡。味道還行,沒什麼特别的。不過牛奶的效用這麼好嗎?他略略感受了下,身體的疲憊和精神的困倦一起湧上來,讓他又有點昏昏欲睡了。
沈朝聽拍拍他的肩膀,讓他躺下去。手覆蓋住他的眼睛,輕聲安撫,嘴裡哼唱着搖籃曲:“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
“睡吧,睡吧,我們都愛你……”
嗓音低低,像春日綿綢的柳絮,飛揚時那麼輕柔。
像每個人都會幻想的,童話裡的母親。
韓暮生感覺歌詞似乎不太對勁,但他遲鈍的大腦已經想不起來了。視線漸漸模糊,他在溫柔的歌聲裡入眠。
沈朝聽見他睡了,也就不再看着,合上電腦,出門為下周二韓暮生的生日做準備。
昨晚情感的餘韻還沒有完全消失,沈朝聽在韓暮生的牛奶裡放了少量安眠藥。隻有這樣,他才能絕對安心地做自己要做的事。
沈朝聽本來就不擅長生活的大腦很難想象能夠送給别人的禮物都有什麼。幼年的經曆告訴他隻有錢和權力才能讓人過得幸福,宋明莘又說要有滿滿的愛。
“愛會讓路邊的野草變成王冠。”
沈朝聽面色不變,眼神卻稍顯怪異地看了宋明莘一眼。
宋明莘也不解釋,一隻手習慣性地摸上他腦袋:“以後你在生活中遇到各種各樣的人,就可以明白了。”
宋明莘去世後就沒有了。韓暮生也許算得上一整個,但他還是會下意識評估為半個,最後七舍八入算成還是沒有。
一份感情的保質期到底是多久?真的能夠支撐它走向極端嗎?
如果韓暮生真能那樣做,他倒的确可以認可那份愛。隻是沈朝聽又不喜歡束縛,他總是那麼矛盾,讓人想觸碰又收回那隻手,生怕他有一絲一毫的應激,從此不僅前功盡棄,還讓他的病情加重。
韓暮生到底會怎麼做呢?
并且,即使遇到了,也會更加糾結對方是否會覺得這份禮物是在意他的标志吧。
清晨的洛安市包子的香味彌漫,喝的是甜豆漿,米白色的液體搖晃出滾燙的雲霧。沈朝聽站在攤前皺着眉頭想了一會兒,要了兩個香菇包,還有一份袋裝的豆漿。
回來的時候要記得給韓暮生買。他惦記着。
但是不知道韓暮生什麼時候才能醒。
他倒是把面包放在了床頭的地方。但是韓暮生醒來看見,會不會覺得自己根本不重視他?沈朝聽有些焦慮,面上并不顯。他想,回去先道歉好了,隻要道歉了。他停頓住。
沈朝聽的目光有些空洞。隻要道歉了,就證明做錯了,挨打就變成理所當然該承受的。
……
就不會。怨恨了。
熱鬧的早市行人擠來擠去,大多是早起的上班族,怨氣按網上的話來說“能養活十個邪劍仙”。沈朝聽悠然自得地在人群中穿梭,偶爾會為看上去适合購買禮物的店鋪停下腳步。
也許可以将一份飽含心意的廉價禮物和一份彰顯重視的昂貴禮物放在一起。以前的沈朝聽給重要的人送禮物也是這樣的。
還可以手工做一個蛋糕。這樣就是三份禮物了,沈朝聽想,韓暮生應該就沒有理由可以生氣了。
得承認,他是在投機取巧。但是如果不這樣做,還能是什麼樣子的?手工的不夠昂貴,值錢的不夠有心意,人總要糾結這些。
韓暮生會糾結嗎?應該不會。
那就不要那麼做嗎?不可能。
今天真幸運。
确定好方向,沈朝聽沒再在街上閑逛,買了一份估摸着夠韓暮生吃飽的食物,匆匆就往回趕。
他現在倒和來去匆匆的上班族别無二樣了,風拂過微亂的發型,露出好看的眉眼。年輕女孩注意到他,一時有些恍惚。
“媽,他長得好像……我喜歡的那個明星啊!”
還沒醒。檢查完韓暮生的睡姿,沈朝聽想。
他把早餐輕輕放在床頭,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做什麼。
好像隻有觀看韓暮生的睡姿了。他想。
他不期待旅行,隻期待陪伴旅途的那個人。
“在你面前,我已經,痛苦一次了……”他手指搭在熟睡之人的臉頰上,一字一頓,聲音都砸不到地上,隻有牙齒相撞、骨頭傳導,才能在他耳邊留下細碎的回響,“……接下來,請滿足我的幻想。
“我的期待。
“我的渴求。”
沈朝聽把這一切看成自己疾病突發的夢中世界。
他沒辦法不去想,那他就隻能換一種方式。
譬如愛太難了,喜歡也難。
那就鼓勵我吧。
“請支持我的決定吧。”他低聲說,“對你我都好的。”
韓暮生醒來時看見沈朝聽在他身邊熟睡着。
臉頰上的軟肉被枕頭擠壓得略扁,看上去很好捏。他手指動了動,還沒碰到,沈朝聽就睜開雙眼。
“早上好。”
“早上好聽聽。”韓暮生這一覺睡了很久,神清氣爽,“睡得好舒服。一個夢都沒做。”
沈朝聽狀似無意地打聽:“你先前醒的時候,是做噩夢了嗎?”
韓暮生對他有問即答,完全沒有隐瞞的想法:“夢到聽聽不要我了……”他潤色夢境内容,面上哭唧唧,“走得特别特别果斷,甚至沒給我挽留的機會。”
“抱歉。”沈朝聽眼神閃了閃,坐起身,手指穿插進他發間,揉了揉,“夢都是相反的。”
韓暮生順勢問:“聽聽好像很喜歡摸我的頭。”
他惦記這件事好久了。沈朝聽這種行為算得上一種刻闆行為,因為他不止一次在面對不知道怎麼做的情況裡下意識這樣對别人,不會搞出新花樣,完全遵循某種被影響的習慣。
沈朝聽沒料到他會這麼問,眼睛因訝異微微睜大。他笑着回答:“因為……看到你就感覺很像愛撒嬌的大型犬。”
韓暮生不動聲色地勾住他的小指,心蔫壞:“那聽聽要摸肚皮嗎?”
沈朝聽輕斥:“别鬧。”他說,“起床吧,你還沒吃早餐。”
“聽聽也起來!”
“我吃過了。”沈朝聽解釋,“早餐是我從外面帶來的。”
韓暮生略一思索。
韓暮生微動腦筋。
他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拉近關系的機會:“所以聽聽先前是特意上床陪我睡覺的嗎?”
沈朝聽:“嗯……去刷牙吧。”他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
韓暮生看着他的表現,嘴角抽搐一下,似喜似悲。沈朝聽有些茫然,回看過去。韓暮生笑着下床去洗漱台,想親了親他的臉頰。
等韓暮生離開,沈朝聽看着韓暮生背影消失的地方,滿意地點點頭:看來總結的韓暮生會喜歡的類型算得上有成效。他看上去确實很滿意,面部肌肉群肉眼可見的因為興奮動了好幾次。
用過早餐——準确來說中午其實不用吃了,韓暮生興緻勃勃地籌劃接下來的時間去做些什麼。
沈朝聽問:“你是比較喜歡人文景觀還是古物遺迹?”
“都還好。”韓暮生說,“主要是這裡風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