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曆史餘韻在這座城市随處可見,避無可避的,兩人就走到一座寺廟中。
寺廟建在城市要靠近郊區的地方,人流量不算大,畢竟天熱,又是工作日。沈朝聽手搭在眼睛上面去看寺廟的名字,無晦。
好大膽的名字。日和每,還有夜晚與灰暗,這些的前綴居然會是一個“無”。
“這個寺廟總感覺不太正……”沈朝聽回眸看過去,怎麼有人說出了他心裡的想法。
韓暮生倒是沒有這個疑慮,他是個無神論者,來到這裡隻為了讨個好彩頭而已。如果能信那就信了,不能信就要逆天改命——總不能嘴上說着事在人為,行動卻要一切随緣吧?他看了眼沈朝聽,可不能讓剛到手的鴨子飛走。
兩人各懷心思的走進去。古樸的大門一直敞着,入目便是高大的桃樹被掩在屋頂後面。求姻緣的?沈朝聽看過去,隻是在後院。韓暮生也注意到了,紅色綢帶在半空晃晃悠悠,樹頂基本沒有牌子。他心下有了想法。
從大門到擺放佛像的正殿有相當寬廣的空地,一彎河流裡錦鯉搖曳生姿,荷葉亭亭玉立。現在已經不是荷花開的時間了,但在正午陽光的照射下,風翻起的偏白背面也會讓人一晃覺得那是朵白荷花。
高榕在側面圍牆的盡頭,遙遙灑落一片綠蔭。沈朝聽不太感興趣地收回視線,韓暮生倒看着又一片木牌若有所思。
沈朝聽注意到了:“是想在上面挂心願牌嗎?”
韓暮生搖頭:“拜完再決定吧。”
橋頭的壇子裡,地湧金蓮燦燦如初升驕陽。越過許多道路,再爬台階,才終于到叩門之地。
大雄寶殿裡釋迦牟尼以結跏趺坐,右手直伸下垂,是成道相。韓暮生小聲和沈朝聽說:“這個佛像和我之前看到的不太一樣。”
沈朝聽配合他,提問:“哪裡?”
韓暮生說:“我之前拜過的是左手下垂、右手屈臂向上伸的,姿勢不一樣,臉倒是蠻像。”
他說話沒怎麼避人,隻是聲音壓低了些。但這殿裡沒有人,隻有佛像前一個光頭和尚靜靜站着。
沈朝聽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他不甚了解佛教内容。不過他能确定的是,韓暮生剛進來就破了拜佛的規矩。
他心中總有些迷信,覺得某些事情一旦做了就會産生因果,從而影響之後的生活。他垂着眉目,模樣看上去竟有幾分慈悲的感覺。他把雙手合十放在胸前,目光注視兩手中指尖,右掌向下按在拜墊的中央,兩膝一起跪下後,左手才按下去,比右手要前移半掌些。他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指甲,指骨,窩窩。右手和左手齊平,他額頭才平貼于地面。
他在心裡說,希望您能原諒我身旁之人犯下的所有過錯。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倘若一定要降下懲罰,我身上的罪過必定更多,請将它們全都歸于我。
請不要用因果束縛他的人生,痛苦理應由人代替,就像您曾為衆生犧牲自己。請您遵循您先前的願景,滿衆生願,除他生苦。
萬般言謝。
韓暮生見他沒有說話,也跟着跪下去。他的心願倒是要少些,但拜佛的動作一個沒少。不信仰神也會希望有力量能隐隐護佑,他願意為了沈朝聽相信世界上有“善惡到頭終有報”的結果。
釋迦牟尼佛,請您聆聽弟子的祈禱。
願他與一切都取得安甯,願愛令他熬過苦海,願他幸福。
韓暮生起來的時候,沈朝聽也剛好起來。先前一直站在前面的僧人不知何時走到他們身邊,突然開口解答韓暮生先前的疑惑:“這位施主先前拜的是栴檀佛像,這裡的則是成道相。”
沈朝聽問:“有什麼區别嗎?”
僧人的目光從虛空落在他身上:“那位施主的記憶并無差錯,旃檀佛像手下垂名為‘與願印’,表示能滿衆生願;上伸名為‘施無畏印’,表示能除衆生苦。”
沈朝聽颔首。僧人又道:“成道相左手姿勢名為定印,表示禅定,右手姿勢名為‘觸地印’,表示釋迦在成道以前的過去生中,為了衆生犧牲了自己的一切,這些唯有大地能夠證明,因為這些都是在大地上做的事。”
韓暮生琢磨着,感覺自己拜錯了,應該在先前的那座寺廟裡給沈朝聽祈願才對。
沈朝聽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佛真的能聽到弟子的的呼喚嗎?”
韓暮生不知道他居然要問出這麼犀利的問題,一時不察,手裡剛剛偷摸買的木牌掉在地上。
沈朝聽彎腰把它們撿起來,僧人說:“有些寺廟的佛像并非一尊,而是三世佛,有橫三世佛與豎三世佛。橫三世佛為中、東、西三方世界,豎三世佛則有前世今生後世。”
沈朝聽眼光一閃。
韓暮生倒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麼啞謎,但能看出來沈朝聽的變化。他悄悄拽了下沈朝聽的衣擺,換了美人一笑。
僧人對他們的舉動視而不見,隻是看着沈朝聽,臉上的表情是真誠的勸告:“但願您得到指引下的渡舟,世上的難事總不止一種解決方法。”
沈朝聽的眼尾一瞬挂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很快消失不見。他同樣誠懇地道謝:“謝謝您的勸解,我會嘗試新的路徑。”
才怪。他心裡想,要是真有新的路徑,他為什麼要等到這一年才能發現?
一定要等到二十六歲的時候,他才能得到人生的指引?
僧人退回原來的地方,沈朝聽還站在原地不動。韓暮生捏着手裡的木牌,臉上挂着強撐出來的笑,準備去找沈朝聽。
那僧人在他剛有行動的時候又送來兩條絲帶:“前院挂木牌,後院挂飄帶。若是求姻緣,還是到合适的地方才能結合适的果。”他對韓暮生說。
“收費嗎?”
僧人一愣:“兩位施主與此地有緣,便不收費。”
沈朝聽回過神來,偏頭看韓暮生:“要去後面看看嗎?”
韓暮生把兩條絲帶握在手心裡:“要去看看才能作數嘛。”
後院的桃樹估計要有七八米高,不在院子中間,在角落,這也是先前他們能看見的原因。
現在不是桃花盛開的時候,這裡的桃樹看起來也不結果。綠油油的葉子顔色濃郁,樹下有一個小攤。又一位僧人坐在那裡,攤上擺着手串,旁邊養着文殊蘭。
感到有人來,僧人睜開眼睛。沈朝聽道:“打擾了。”然後問,“請問,這裡的筆是可以使用的嗎?”
僧人沉默良久,久到沈朝聽以為自己又問錯了東西,這讓他感到被扼住心髒的恐慌。僧人才開口:“施主可随意使用。”
韓暮生則問:“這棵樹可以爬嗎?”
沈朝聽蹙眉,瞪他一眼。韓暮生笑着:“高的地方,看見得就要早一點嘛。”
僧人插嘴:“這位施主,并非越高越好。絲帶具有物理屬性,放在需要迎接風雨日曬的樹頂,無異于加速它的衰老。”
韓暮生一瞪眼,悻悻放棄了。
沈朝聽取了筆給他。見他低下頭開始寫,沈朝聽也在上面寫些什麼。
筆尖接觸絲帶的時候,沈朝聽猶豫了下。他腦海裡快速閃過一個問題,希望韓暮生永遠會愛他。但下一秒他就制止住了這個想法,轉而換成希望韓暮生在沒有他的未來裡也快樂。
把絲帶避開韓暮生挂上去,韓暮生還在寫。沈朝聽沒事可做,倚靠在樹幹上發呆。
他害怕那種沒有辦法獲得肯定答案的想法被人聽到。佛也不行。其實他不信佛的,他不信那些神神鬼鬼,但是他又恐懼着。沈朝聽害怕這種幼稚的在意被人質疑。害怕自己真的把它說出口,隻會為此感到絕望的後悔。
好惡心的問題。
一個比人類幻想中能抵達的未知更恐怖的東西,輕易就可以扼住他的喉嚨讓他感受黑暗中看見不滅的雙眼那樣的絕望。
太惡心了……
在前院的樹上把木牌挂好,回去的路上,沈朝聽一邊走路一邊偷看韓暮生,自以為隐藏得很好。琥珀色的眼睛轉動間流露波光一片,漣漣像石子砸入水面。太過明顯的偷窺讓韓暮生想裝不知道都難。他停下腳步,在沈朝聽慌亂眨眼的時候親了親他的眼睛。
好近啊。沈朝聽呆呆的想,都能看見對方的瞳仁是怎麼一圈一圈漾出來的了。
好漂亮。沈朝聽眨眨眼。
男生親完之後臉頰也泛起紅色,眼神卻強裝鎮定地盯着沈朝聽:“還敢看嗎?”
沈朝聽:“敢。”
韓暮生:“那你繼續看吧。”牽着沈朝聽的手繼續走。
夏天的溫度讓掌心都升溫,好在沈朝聽的手總是冰冰涼涼。他眼含笑意,用食指勾住男生的食指。
好喜歡這樣的靠近。
随之而來是更深的疑慮。但沈朝聽掩飾得很好。或者說,他自己也忘了疑慮的是什麼。
記憶功能越來越差了。
站在寺廟外,韓暮生開始想接下來要去哪兒。天很熱,逛了這麼一處陰涼人少的地方都要滿頭大汗。
沈朝聽看着他,溫聲道:“我們是出來玩的,不是為了讓你皺眉頭的。玩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一起。”
他說:“太陽很大了,要一起回家嗎?”
韓暮生笑開:“好。回家。”
回到家,借着兩人一起去拜過佛的勇氣,韓暮生打開電視又找來熱飲,讓空調冷風溫度遍布整個空間後坐在被他照顧得像佛爺一樣的沈朝聽面前,猶豫片刻,說:“聽聽,我很希望我們可以一直都是先前的那樣……哪怕我們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他說得語焉不詳,沈朝聽卻能知道他話裡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