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聽的變化并不清晰，但足以令韓暮生感受到。
他變得看上去總是懶洋洋的，仿佛下一秒就可以沉眠于某個地方。他不需要外界的風聲、雨浪、安甯，他自己就能沉靜。
也不需要韓暮生。
韓暮生其實蠻高興于這種變化，但他不希望沈朝聽看不見他。他知道更改的機會已經不多了，他必須要抓緊時間好好研究怎麼樣才能在最少的次數裡獲得最完美的結果，其中不能出現一個誤差。
他的視線總是不自知地追随沈朝聽。他想起自己最開始的想法，離喜歡的明星更近一點，那是出于戀愛妄想症還是别的什麼他已經不在意了。能夠治病又能夠抒發感情，多麼巧妙的巧合。在相遇之前韓暮生隻覺得得到片刻已是癡心妄想，如今真實觸碰後他不得不悚然地發現自己有了更深的心思。
他早就知道自己會有這一遭。
沈朝聽并不喜歡喝酒，但是會喜歡趴在小樓的吧台上看酒液淩亂的光澤。他好像鐘情綠色酒液與黃色裝飾的搭配，但酒液不能是黃色的，或者說不能是任何太過明亮的。
窗外雨聲擊打玻璃，沒被關閉的一條小縫逃進來一縷風，窗簾掀起卷落，像天邊一朵看不住的雲。
風帶着雨落在沈朝聽的臉上，微涼的感受讓他輕微蹙眉。
室内特意變得昏黃的燈光裡，室外雨落影響的昏暗裡，不遠處老舊的留聲機悠悠放着安甯的歌。
他有點昏昏欲睡。
韓暮生看着他，心裡想着不怪自己曾經會喜歡上他。當初是什麼感覺來着……其實還有一絲隐秘的熟悉，但是他不記得了，隻是覺得記憶裡有那麼一個纖細瘦弱的身形，抱着他遠離俗世塵埃。
兩個人能夠依偎在一起，就是世界的幸福。
他們可以自成一個世界。那個感覺這樣說。
見了面之後，韓暮生更喜歡沈朝聽了。抛卻電視上必須要點的妝容，現實裡的沈朝聽更加蒼白脆弱，連眼下的黛青都是易折的。最好有人能管住他，關着他，讓他變成依賴主人的小鳥，讓他變成撒嬌賣癡的貓兒，細軟的絨毛親昵地剮蹭主人的手指，小鳥叨叨谷子，小貓舔舔爪子。
他真漂亮。韓暮生想。
哪怕是不健康的狀态在他身上也是漂亮的。營業圖裡下戲後拍的風景照中，沈朝聽沐浴在陽光裡，細膩的溫度把他襯得攜帶聖光，和生活裡看到的又是一種别樣的感覺，隔着屏幕，無法靠近，仰望仙人。
十足的美。
這樣一對比，一琢磨，沈朝聽更适合變成家雀兒了。不然谪仙般的人物哪天回了天上，凡人隻能在下面跺腳哀哭。
但韓暮生還是沒這樣做。
美麗的小鳥不被束縛也願意為人類叽喳啁啾，如此清晰的示好，他難以說要對沈朝聽做什麼。
最早，也要是在沈朝聽想逃離他的時候。
無知的年輕人不是一個輕易能扮演好的角色，但沈朝聽願意陪他。那是不是就說明可以保證這種狀态下一直在一起？韓暮生不知道。多層的酒液被混雜到一起，淋淋漓漓澆在君子蘭上。
君子如蘭，飼養方式也要選得好。
杯底還剩一些液體，韓暮生仰頸将它們全部送入喉腔。烈酒燒得嗓子火辣辣的疼，他的眼神卻露出與應該被迫清醒相反的迷醉。
酒液随着探出去舔舐嘴唇的舌頭來到唇瓣，他去找沈朝聽，光線下，他們的睫毛有着同樣的顫動頻率。
蝴蝶最後歇息在花蕊上。
沈朝聽睜開眼，被燈光刺得下意識又眯起。韓暮生的身形恰好在此刻遮擋住，泛着酒香的唇齒就吻上他。
本來就沒有多防守的牙齒很輕易的就被打開，舌尖探進去，路過牙齒，找到自己的目标。涎水交換，還有的順着無法合攏的嘴角瑩瑩落到下巴。
韓暮生一隻手攬着沈朝聽的腰，另一隻手則探出一根手指放在他下巴上，把指尖弄得亮晶晶的，再拿給沈朝聽看。
沈朝聽隻是假寐，因此被驚醒得很迅速。他略有些不安地向後一仰，卻忘了自己坐的是沒有靠背的高腳椅，險險後腦勺砸上吧台，脊背也抵住邊沿，冰涼的大理石溫度順着薄薄的衣料沁進他的身體，他下意識又弓起背。韓暮生的手還放在他腰間，輕輕一按，便倒在懷裡。
嘴巴被堵住，他隻能憑眼神說話，如果那也能算得上作用的話，還要加上四肢。
他眼型漂亮，睫毛纖長，眼尾勾出一道淺淺的下壓，似怨似訴。沒有遮擋的眼珠子顔色清晰，琥珀略顯古舊。黯黯色，仿佛蘊着春愁。
紅血絲為清澈又黏膩的白眼球留下雪地裡紅梅的深刻，從看不見的邊緣幾乎蔓延到瞳孔外側。淚珠黏着在睫毛上，久久不落。還有大顆早就滾下來，在臉上流出風化後會變成白痕的軌迹。
他蹙眉，瞪了韓暮生一眼。可眼淚太多，激得他眼睛隻能無止境地哭泣，像白鳥被獵手的弓箭射中，隻得哀哀。
韓暮生吻過他的眼睛，吻過因疲倦和刺痛而阖上的眼皮，還有眼下的黛色與小痣。
臉頰蒼白的顔色早已随着主人的心髒一起被吞吃入腹，隻留下腎上腺素激增的紅暈。鬓角處帶出幾趟冷汗。
嘴巴裡有略顯嗆人的酒的味道，沈朝聽暫時不太好說話，隻能輕輕拍韓暮生的後背，讓他停下來。韓暮生依依不舍地停止親吻，抽出一旁的紙巾擦幹淨沈朝聽臉上的水漬。
沈朝聽緩了一會兒，嗓音些微喑啞：“你做什麼？”
韓暮生動作親昵的用自己的臉頰蹭蹭他的臉頰，撒嬌。
沈朝聽輕歎一口氣。這件事就這樣翻篇了。
夜間，趁着韓暮生睡覺，他到陽台去吹風。
這棟小洋房裡什麼都有，連煙都備着。沈朝聽那天看到了，但沒去拿。他出去買了一包，廉價的款式和包裝。
店長打量了他好幾眼，沒想到看上去這麼貴氣的男士居然會跑來買這麼低廉的東西。于是沈朝聽笑了，散下繃直的肩膀，單手插兜，外套一下子就顯得松松垮垮了。他的聲音隔着黑色的口罩含糊不清：“嗐唏，這不工作嗎，下班了也鬧不過來。”他接過煙，動作娴熟地抽出一支塞在嘴裡叼着，客套，“生意興隆啊。”
蒼白的唇瓣在口罩裡被呼吸捂出略顯水潤的光澤。店長笑着附和“承你吉言了”，兩人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