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聽是在半夜被驚醒的。陪床的護工被他的動靜吵醒,連忙按鈴叫醫生。他本來就受了驚吓,身子骨又比常人脆,即使有人舍命護着也落了個骨折的下場。躺床上已經有三天,全靠營養針吊着。他一睜眼就要找宋明莘,不過今夜值班的醫生不認識他,不知道他說的人是誰,好歹算是讓他平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看見宋明莘自己來了。她頭上還圍着紗布,藍白相間的病号服襯得她臉色有點慘白。她應該是偷溜出來的,驚惶地打量一圈四周,立刻鑽進沈朝聽的病房。
她當時腿被卡在車門下,短時間内是不可能好轉的,往嚴重說,她甚至應該要截肢。但沈朝聽看見的宋明莘并沒有這樣的經曆,她的笑容還是一如既往的有活力,腿上隻是多了一截石膏。
她一蹦一跳地翩然輕快來到沈朝聽身邊,讓他下意識想起來去扶她,不要摔倒。他剛要坐起來就摔了回去,三天沒用,身體不熟悉裡面居住的靈魂了。他才為這種不習慣皺起眉頭,宋明莘就擺擺手,笑話他:“我還沒因為走路受傷呢,你倒要摔下去了。”
她伸出一隻完好的手去撫沈朝聽眉心的褶皺:“别皺了!小老頭。你姐都沒你愁眉苦臉的,爸媽也是。”
為什麼是這隻手?雖然這個直覺很莫名其妙,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習慣的方式,但沈朝聽還是立刻握住她的手腕,問:“你那隻手怎麼了?”
宋明莘被他的厲聲吓一跳,聽明白說的什麼後無奈伸出另一隻:“健康——完好無損。弟弟,别亂擔心。”
沈朝聽呆呆的看着。
宋明莘五指在他眼前晃晃:“怎麼了?朝聽?”
沈朝聽再也忍不住眼淚,嘩嘩的全都落過宋明莘,但他注意不到,他一心為宋明莘的劫後餘生提心吊膽:“你保護我幹什麼!我明明才和你生過氣……”
宋明莘看着他,落下一聲無奈的歎息。
“我怎麼可能不保護你呢?朝聽。”
她語調難得的溫柔,看沈朝聽的眼神像在看一個頑劣的孩童,看那個十來歲蘇醒就望着她發呆的沈迎,蘊着難以言說的、複雜的情感:“雖然在酒店說的時候你看上去并不信,但我一直都是這樣覺得的。你天生就該是我的弟弟,而我是一定要保護好你的。”
“哪怕我讓你傷心,讓你流淚,讓你痛苦……?”
宋明莘輕輕點頭,複述:“哪怕你讓我傷心,讓我流淚,讓我痛苦,甚至永遠不要明白我的苦心。”
“為什麼?”
宋明莘沒回答,把他往被子裡按了按,掖好被角:“探視時間結束了,朝聽。不論是病房還是監獄,都不要把自己裝在裡面。”
沈朝聽看着她直接消失在自己眼前,被幻覺入侵的大腦并不覺得這是超出常理的。當宋铮承來到這裡時,看見的就是沈朝聽半倚在床頭,臉上挂着眼淚,輕薄的被子敞開,熱烈歡迎風的侵襲,而護工在一旁呆呆的看着,似乎受到了極大驚吓。
宋铮承還在想怎麼讓沈朝聽盡可能接受宋明莘去世的消息——先前車禍現場沈朝聽的表現,他都聽助理說了,沈朝聽先看到他。
沈朝聽慘白的面色上蒼白的嘴唇勾起一個弧度,這是宋铮承第一次聽到他喊“爸爸”。
他說:“爸爸,剛剛姐姐給我打招呼了。你是來替她給我打招呼的嗎?”
宋铮承走向他的步伐停滞。他驚愕地擡頭,狀态和護工别無二緻:“你說什麼?”
沈朝聽說:“爸爸,姐姐來看我了。怎麼了?”
宋铮承意識到這不是一個說開的好機會。他準備過會兒問問醫生,當務之急是安撫下沈朝聽,讓他不要受刺激。宋铮承面色如常:“隻是覺得宋明莘傷那麼重居然還能從床上爬起來看你,真不知道要不要誇她身殘志堅。”
沈朝聽看上去是松了一口氣,宋铮承注意到了。他不知道沈朝聽為什麼聽到這種話後狀态是放松的——他腦海裡驟然浮現一個念頭:所以,其實他是知道那是幻覺的,對嗎?
宋铮承不動聲色地說:“現在是淩晨,你再休息一會兒吧。”他和沈朝聽的聯系大都由宋明莘建立,現在她不在,他們和一對隻在孩子模糊的幼兒時期相處過的父子沒什麼區别,“睡醒再去做套檢查。”
“好的,爸爸。”沈朝聽蓋上被子。宋铮承讓護工也跟着出來。
走到這條走廊離沈朝聽最遠的地方,宋铮承問:“剛剛那個病人有沒有什麼特殊表現?”
護工連忙把自己看到的都說了,宋铮承聽着,眉頭皺得死緊。他讓護工回去,不要告訴沈朝聽自己問過他,然後打電話給家庭醫生:“醫生,你有比較好的心理醫生推薦嗎?”
家庭醫生才處理好沈憑依偶爾的驚悸沒多久,說:“沈少爺在的醫院有位叫周南的醫生,在這方面技藝精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