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沒找到機會問,但被圍着的時候,韓暮生也意識到這應該是某種宣傳或當地特色活動,主要為了留下旅客。至于真正的祭拜神佛,應該是有專人扮演。
他帶着衣服去找沈朝聽,想等着回去後定制一套質感更好也更好看的同形制,現在給沈朝聽看看會不會喜歡這種類型。但沒想到卻勾起了沈朝聽的興趣,主動上前問之後還有類似的活動嗎。
領頭人笑得見牙不見眼:“莫!莫!”
“莫”是肯定的意思。
負責這塊地的人員是憑借良好的媒體外貌趕鴨子上架來的,所以還沒來得及培訓自己的語言,隻能做到一些簡單對話和依靠肢體語言交流。雖然是當地通用語,不同地方卻也有口音,許梧适多聽了一會兒後,也搖搖頭,示意自己聽不懂了。
韓暮生想讓沈朝聽旅行就好好玩,不想讓他抛頭露面被人圍着。但沈朝聽看起來很感興趣,雖然按理來說他不應該再感興趣了。韓暮生眼巴巴跟着他,嘴上不說一句話。
他心裡有些疑窦:沈朝聽并不是出來一趟就會改變自己的人。要麼是沈朝聽在極力勉強自己,用來最後逼迫自己去死;要麼是沈朝聽經曆了什麼重大決定,足以讓他放棄糾纏他二十六年的東西,也可以說擺脫。
還有,沈朝聽當演員——換個短語來形容,站在衆人視線之下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沈朝聽看他,心裡無奈:“怎麼了?”
他的話語打破韓暮生的思考,韓暮生朝他揚起濕漉漉的笑臉。沈朝聽果然蹙起眉頭:“眼睛怎麼了?”
他的大拇指輕輕按在韓暮生眼皮上,抹掉滲出來的眼淚。
“進沙子了。”韓暮生說,他拉住沈朝聽的衣擺,“我們去别的地方聊——好不好?”
韓暮生突然停頓了下。
他快速看了眼自己的手,意識到他從來沒有意識到或下意識忽略的一點:在沈朝聽面前,他一直是處于下位的。
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開始,他就是沈朝聽身邊需要指引和寵愛的那個人,而不是可以站在沈朝聽前面的。
沈朝聽一直都知道。他不僅知道,他也縱容這一點。或者說,他是故意要把自己塑造成這種樣子,至少在他面前,自己要是這種樣子。
他突然想起那些禮物,那些在獲得“拆置”許可的禮物。十九歲的禮物,沈朝聽标注送過了。但他知道,依照沈朝聽的性格,不會因為準備過就失去完整。想要給他編織夢境,這算不算沈朝聽給他的十九歲禮物?那為什麼又要他發現——為什麼又自己做好決定?
韓暮生不動聲色地把牽衣擺的手換了個方向,慢慢摸索攀上沈朝聽的手掌。他眼睛緊緊盯着沈朝聽,果然看到男人微不可察地皺眉,轉瞬就随着飄落的雪花一起消失,面上變成暖融融的笑。
韓暮生一時眼晃,狐疑地看向兩手相合之處,沒有被翻轉過來。隻有最先緊繃的抽搐在掌心閃電一樣猛烈彈射的觸感還在,逐漸也如雪片融化。
沈朝聽帶着韓暮生和許梧适回到小館。
許陶陶老遠就看見一行人,主要還是韓暮生那身衣服過于顯眼:“大家都來了!”
韓暮生道:“你好,韓暮生,他的男朋友。”
許陶陶鹿眼眨呀眨,眼裡滿是對同性戀人的好奇。但她很知趣:“你好啊,我是這家店的老闆,陶然共忘機的陶陶。”
所以其實“陶”是随便套一句的嗎……沈朝聽默然移開視線,和許梧适在半空對視,對方朝他露出一個無奈的笑。沈朝聽收回視線,自然而然的落在相合但此刻明顯被韓暮生牽制的手掌。
這裡的韓暮生要聰明一點,他想。
他又想,幻覺的話,不應該和他先前的認知是一樣的嗎?
韓暮生應該是乖巧的,聽話的,偶爾會袒露赤誠吃醋的一幕。這才是韓暮生的樣子。
幻覺也會重建感受嗎?
沈朝聽頗有些困惑,盯着韓暮生的後腦勺看了好一會兒。這些真的是幻覺嗎?其實他在給自己建立假的世界?
其實韓暮生……現在才是真的?
現在才是真實的?
沈朝聽越想越迷糊,關于真實的課題,從古至今都隻有既定的認知才能對它進行假設和塑造。一旦這個人是飄蓬一樣易被影響,他都不能夠對它進行思考,因為這個問題導向的必定是自我毀滅,簡稱死亡,精神與□□的消亡。
如果是假的,詢問真實有可能會導緻崩塌。如果是真的,會不會讓人覺得他是神經病?
但是,詢問真的會導緻崩塌嗎?
他總在給自己下限制,但他又在這個限制裡懷疑。他能承擔打破限制的後果嗎?
他還留戀限制内的幸福。
回到房間,沈朝聽的手輕輕撫上韓暮生的臉頰。他微微仰着頭,沒有去看青年沉下來的眼睛,而是仔細打量唇形的輪廓。
按照往常,韓暮生應該乖順地朝他笑,露出犬牙,露出明亮的笑眼。現在,韓暮生卻伸出自己的一隻手,覆蓋在沈朝聽的手背上,仔細摸索他的每一根指尖,揉捏指腹的觸感。
沈朝聽下意識後退一步。他立刻回過神來,自己為什麼要害怕?假的——假的——假的、呃——?
韓暮生上前一步抱住沈朝聽。他的力氣很大,像準備就這樣直接把沈朝聽融進骨血裡。他把嘴巴藏在沈朝聽的耳邊,仿佛沈朝聽心中所想,讓沈朝聽在耳朵的接收裡反複聽到一個回答:
“沈朝聽,我是真實的。”
“沈朝聽,我是真實的。”宋明莘握住我的肩膀,這樣對我說。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和我說話,她的手勁大得我有些疼。但我沒有說出來。
我現在看不見她,但我能感覺到她的呼吸就落在我的前方,于是我找到她,臉上的表情應該是笑着的,然後點頭:“好的,老師——”
我想,宋明莘應該把我眼前的黑布摘下來了。
但是她久久沒動。為什麼呢?肩膀上的溫度也不見了,我應該去找到她。看不見燈光讓我走得跌跌撞撞,我小心的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響,我猜自己應該在像蝸牛一樣爬行。
宋明莘在門外,和另一個人說話。
那是一個男聲,要低沉一些,聽起來帶着連軸轉工作的疲憊。他說——
“心因性失明。按照醫囑按時吃藥就可以,沒有太大問題。記得保證患者心情,不要再讓他受刺激。”
“好……”宋明莘的聲音模模糊糊傳來,“麻煩您了,大晚上還要來跑一趟。”
說的是我嗎?我有些困惑。我……失明了?
可我隻是睡了一覺。
現在是什麼時間節點呢?我不知道。宋明莘又和另一撥人交談,聽稱呼,那是她的父母。
“我沒想到這孩子見不得血,想着帶他去廚房看看,日常一些……”略細弱的女聲響起。是沈憑依。
“媽,怪不得你,是我沒說。”宋明莘安慰她,“他來之前……在路上,我告訴他他奶奶去世了。然後我把他帶來的時候,他也剛見了血、受了傷。身體又不好,貧血很嚴重。現在不發病,以後也有機會。那時候他都該上學了,我不在他身邊,甚至可能沒人幫他。”
我想了想,的确是這樣。除了宋明莘,在這座城市裡,真的不一定有人會幫我。
還有,原來奶奶已經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