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坐回原來的地方,卻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我想看看外面的風景,但我甚至找不到光線,更别提窗戶了。我摸索到一個把手,悄悄按下去。我把手伸出去,摸到一團空氣。
差點以為會摸到排氣扇之類的東西。我松了一口氣。雖然我不知道排氣扇怎麼會被建在這裡,但萬一排氣扇就是被建在這裡。總之,我在這裡什麼也不知道。雖然我已經十幾歲了——十五歲?還是多少?反正,我還像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那樣無知。
我坐在窗棂上,看不見外面的風景。
這是我第一次跳下去。
宋明莘找到我的時候,我才剛落在地上不久。外面原來是草坪,剛松過土灑過水,軟軟的,但草葉有些刺撓,紮紮的。我開始想,這麼好的草地會不會有屎——現在我要文雅一點,比如說,會不會有排洩物。
急急的、很大的腳步聲響起,是宋明莘。她沖到我身邊抱住我,什麼話也沒說。我知道自己給她添麻煩了,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覺得“掉下來”是個很有魅力的詞,但我不好意思告訴她,也可能是因為我知道這種想法不能告訴她,我不該讓她再為我皺眉頭。
宋明莘似乎是意識到什麼,手探上我的額頭。我猜她這會兒應該是說話了,因為她的胸腔震動很厲害。
那麼——為什麼——我聽不到?
沈朝聽有片刻怔忪。
真實的……真實的。
他一瞬間聽不清聲音,也看不見東西。他的大腦裡又有什麼東西在壓迫他。好在這一切仿佛才是幻覺,迅猛的飓風撲過來又什麼都沒發生一樣逃離,韓暮生還在耐心等他的回應,緊繃的呼吸聲讓他的不安淋漓盡緻。
沈朝聽安撫他:“我知道——”
“你不知道。”韓暮生說。他難得主動打斷沈朝聽,語氣很嚴肅,甚至是嚴厲,“你把我順從你看成幻覺的随心,你不認可這是愛,你覺得我愛你是幻覺。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韓暮生淡淡道,“對嗎?”
沈朝聽一愣,不知道韓暮生在說些什麼。難道不是這樣嗎?還有——為什麼要在現在才意識到這一切?
難道不是,早就晚了、——?
沈朝聽抿直嘴角,語氣冷淡:“你想說什麼?”
他一把要推開韓暮生,卻發現自己力氣敵不過他,頗有些惱怒。
韓暮生思路從來沒有這麼清晰過,連高考的時候都沒有。他急切地解釋:“我是真的——都是真的!”他反反複複說這一句話,試圖讓沈朝聽正視現在的所有。
沈朝聽隻是問他:“你覺得我是主角嗎?”
韓暮生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問。這次他思考了比上次更長的時間:“是!你在我心裡——”
“我不是。”沈朝聽說,“我不該是主角,你們不該是這種主角周圍的人。不幸的基調一旦落下,就永遠不會有重啟的機會。”
韓暮生看着他。沈朝聽并不移開視線。
韓暮生冷靜下來,後退一步,勉強笑道:“是我唐突了,聽聽。我知道,我們還有時間——”
沈朝聽沒有打斷他。
韓暮生見他沒有反應,松了一口氣,繼續說:“是我還不夠了解你,我還有時間的——對嗎?”
他又把自己放在了最開始的地位。
沒辦法,他現在沒辦法終止這樣的關系,沈朝聽也許受得了,他卻受不了。他現在甚至不能按照先前的想法囚禁沈朝聽——如果他想看沈朝聽更快隕落的話,他大可以那樣做。
但他不能。
沈朝聽在心裡輕歎一口氣。明明知道是這個結果,為什麼還要去問呢?他說:“你已經很了解我了。”他走過去,擦掉韓暮生因先前情緒激動而溢出的眼淚,語調歎息一樣:“怎麼這麼容易哭呢?”
不是“了解”,那是什麼?韓暮生不知道。
他一向不愛求神拜佛,以至于到了站在佛像前也毫不顧忌地直視的程度。現在他卻覺得自己在這片土地上摸到了沈朝聽最終心門的一角,如此荒謬但又巧合地發生在那之後。是這漫天神佛的作用嗎?是這片雪山的聖潔,讓沈朝聽心軟了,給他這樣一個機會嗎?
是佛像在展現自己的力量,從而讓世界多一個信徒?有什麼必要嗎?
還是沈朝聽終于開始憐愛他了,卻隻是要更好地把他驅逐在外?
神根本不愛他!沈朝聽根本不愛他!
無法得到的答案,叩拜神佛,真的會收獲回聲嗎?
沈朝聽捏捏他的臉頰,迫使他回神。
韓暮生沒聽到他之前說的什麼。
沈朝聽重複道:“你不用太過費心,既然是決定過的事情,很難再會有改變。如果一定要那樣做,隻會讓你泥足深陷。”
韓暮生看他:“那我就要放棄嗎?”
“我隻想要你的愛。”韓暮生說,“也許我會在之後想要更多,我是每一個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人。但我現在想要你的心,因為我在用我想要的你的愛那樣的情感愛你。”
“死也不害怕?”
“愛讓人勇敢。”韓暮生說,“你不愛我,所以你不勇敢。”
“還是個孩子。”沈朝聽笑着揉他的腦袋,“我愛你。”
韓暮生猛的擡頭。
“我會愛你。”沈朝聽說,“但我不會因為這份情感去放棄我原本的選擇。我告訴你你缺的那一份是什麼。”
“什麼?”
“理解。”沈朝聽告訴他,“在這段旅途裡,我會讓你了解我為什麼會那樣做,又為什麼會産生某種情緒。如果你能理解的話,你就能明白我為什麼先前不想給你承諾,或者給了之後又要推翻。”
“你是騙子。”韓暮生苦笑說。
“我不是騙子。”沈朝聽搖頭,“我隻是在沿着最開始的決定去被迫達成每一個口頭協約。”
與此同時,他眼裡閃爍着讓韓暮生熟悉又在此刻莫名發冷的縱容。
韓暮生從來沒覺得離一個人這麼近又那麼遠過。他悲哀地想,也許這就是欺瞞的懲罰。
他在沈朝聽身上第一次覺得無力。也許不是最後一次。
他是逐光的飛蛾,沈朝聽為了保護他,用罩封把氧氣隔絕在外面。
要麼他放棄逼迫沈朝聽,延緩熄滅的速度。
要麼他繼續逼迫沈朝聽,加速絕望的誕生。
“順其自然吧。”沈朝聽說,語調輕柔,“不要太逼迫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