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聽二十号就和江洛約好了,二十一号下午去看他。
二十一号的早晨,沈朝聽照例醒得很早,昨晚窗簾難得沒有拉緊,清晨的第一縷光照進來,他就被迫從睡夢中清醒。
他蒙了一會兒,給陳譽發了條信息,問她在不在工作室。
陳譽:朝聽哥,我在醫院,大概十點才去工作室
沈朝聽剛想問陳譽是生了什麼病,然後想起來她母親一直在住院。他曾經也是因為這一點同意的入職,不然以陳譽從未接觸過這方面的履曆,第一輪就該刷下來了。
他有些猶豫了。他的确想和陳譽聊聊,但并不想看見她的母親。他不想和直接相關的人的周圍産生任何直接聯系,即使這聯系已經存在。
陳譽的消息又彈出來:朝聽哥找我有什麼事嗎?
陳譽:如果朝聽哥不忙的話,我媽媽她想見見你。但朝聽哥你可以拒絕的,她隻是想對你表達感謝
沈朝聽勾勒出一個中年婦女對自己年輕的女兒表達向另一個人的感謝之意的場景。他還是答應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他想。隻是感謝而已。他可以應付好的。
他從床上站起來,差點一頭栽倒在地上。頭針刺似的痛。有遊龍在其中遊走,但大概率是蚯蚓;有鳴鳳敲啄蛋殼,但一般是老鼠。
他摔在床上按着腦袋緩了一會兒,手腳并用爬起來。
慣用手先于意識發軟,但在意識察覺的時候又能收起來。這也是表演的漏洞之一。他用力捶了下右臂,反弄得左胳膊也發軟。麻意爬過去,他換好外出的衣服,确認自己的外表沒什麼問題。外賣還在桌子上擺着,他把它們放進冰箱。半夜胃痛他才知道是蛋糕出了問題,酸滑的口感是它壞掉了。不過他甯願相信是自己胃的處理功能出現了問題。
陳譽母親住院的地方是沈朝聽之前來過的醫院。他按照陳譽發的房間号去找,才敲兩下門,陳譽就趕過來打開了。
“朝聽哥。”她打招呼,“我媽在裡面,你進來吧。”
沈朝聽跟在她身後。病房不大,陳譽的母親住在最裡面的那張床上。病弱的女人費力地從床上坐起來,沈朝聽把買的果籃放在床頭櫃。
“您就是小譽的老闆吧。”女人有些局促地陪着笑臉,“不知道我們家小譽工作怎麼樣,真是麻煩您了,受我的拖累,她還要打好幾份工……”
陳譽碰碰她的胳膊。
沈朝聽眸光一錯。他看得出眼前瘦小的女人是在為陳譽說好話,怕他對陳譽有偏見。他想,原來這就是“媽媽”。責任會都是自己的,享樂最好全屬于孩子。不過應該也有覺得自己的病活不長了的原因。與其讓孩子和自己一起受苦,不如在這短暫的餘生裡把痛苦全都攬走。他說:“陳譽的工作态度很好,您不用擔心。她的情況我都知道,我同意她在我沒工作的時候出去兼職的。”
“啊,啊,是這樣的。”女人笑着,“小譽剛應聘上的時候就和我說了,說她的新老闆多好,為人多和善,對待下屬都很體恤……”她絮絮的,“本來不該麻煩您來的,但我實在是想當面和您道謝。要是我在家裡,肯定要用我的拿手菜來招待您,但是前幾天又發病了,緊急送到醫院,今天才轉到普通病房。全都靠小譽照顧我呀。”她扭頭沖陳譽笑。陳譽也沖她笑。
沈朝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說:“嗯,陳譽是個很好的員工。”他沒什麼可說的了。他隻能說到這裡了,眼前融洽的氛圍幾乎要将他的眼睛灼傷,但他又忍不住反複去看。他知道這些不是任何一個人的過錯,陳譽和她的母親什麼問題也沒有。隻有他被不幸的鎖扣着,鑰匙在海底鏽爛。
他喊陳譽:“你能和我出去聊一會兒嗎?”他覺得這樣的問話很突兀。但他沒有别的更好的方式說出口。
陳譽沖陳母點了下頭,和沈朝聽一起消失在門口。
站在走廊上,沈朝聽問:“你的家庭情況還有困難嗎?”
陳譽搖頭:“已經沒有了。”她說,“那張卡裡面還有餘錢……”她看沈朝聽似乎想皺眉,連忙道,“我并沒有要現在就還給你的意思。”
沈朝聽還沒聚攏的眉頭松散開。他說:“沒什麼好還的。我找你就是想問問你最近的情況。馬上要過年了,新一年不要再對自己那麼吝惜。此外,我還有一個要求。”他頓了頓,然後才道,“二月四号之前……如果有陌生電話打到你那裡,記得接一下。”
“是很重要的事情嗎?”
沈朝聽猶豫了下,緩慢地搖搖頭:“算不上很重要……但之後的處理還需要你的幫忙。”
隻是接個電話而已,陳譽點頭:“好。那你是要走了嗎?”
“對。”沈朝聽看看時間,雖然還很早,但他眼眨也不眨地說,“時間不早了,我還有事。你今天不用去工作室了,沒事的時候都不用去。是監督裝修嗎?不着急。不過錢放在你那裡,不要忘記及時付給工人們。”
“好。”陳譽有心讓沈朝聽不要再像一陣風那樣來去迅疾,卻有心無力,隻能看沈朝聽的背影如戰敗的戰士匆匆離去。
她有些疑惑地眨眨眼,不知道沈朝聽為什麼這麼急。
沈朝聽在她的印象裡一直都是淡然自若、處驚不變的類型,很少有這麼風風火火的時候,仿佛時間就這最後一點了、就這最後一點了,什麼都要抓緊做,不做就來不及了。
即使是過年,也沒有這麼急吧?今天才二十一号啊。
沈朝聽在車上窩到下午一點半,才駛向江洛的房子。
他待在車裡睡了一覺,車窗開了縫。不過他其實沒有睡着,腦海裡雪片紛紛揚揚,就是不落在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