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們一般都會有教令院分配的住房,不過贊迪克的住房是自己置配的,位置也比較偏僻,是那種死個人可能都會半個月沒人發現的那種。
來之前我的腦海中預想了很多,比如什麼瘋狂殺人魔的恐怖地下室,或者黑醫用來解剖屍體的小黑屋。
贊迪克的通身氣質實在是令人忍不住會聯想到以上的東西。
不過令人意外,都沒有。
贊迪克的住所出乎意料得正常。
兩室一廳一廚一衛,正進門的客廳,桌子上散落着零件,餐廳的桌子上遺留着早上吃完還未收拾的碗筷,書架上擺放着種類和數量都十分驚人的書籍,各學派的都有,甚至還有一些民間雜談。
感恩贊迪克大人,允許我睡在客卧,而不用自己找個角落蹲着,或者幹脆自挂東南枝,節省地面空間。
贊迪克每日的事情并不繁瑣,近些天更是一直呆在書桌旁研究那一堆從古機械群帶回來的零件。
我派不上什麼用場,便每日負責些打掃衛生和做飯的事務,贊迪克也不挑剔,偶爾從餐館外帶食物回來他也不會說什麼。
贊迪克像個人的時候還挺像個人的。
我如此評價。
……
這樣的生活過去半月,我到了要提交論文開題答辯的日子,于是向贊迪克告了假,贊迪克正好也要去教令院,有一個關于古文明和技術的講座,他有些興趣。
于是我倆結伴到了教令院,在門口分别。
分别時,贊迪克提醒我:“在外注意言辭,最近風紀官似乎又在調查索赫蕾的事情了。”說到這裡,他神色有些躁郁。
“呵,一個死人,還要這麼興師動衆。”
我又想起贊迪克殺索赫蕾時的猙獰神色,脖子上還未徹底消散的於痕有些幻痛,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是,大人。”
“結束後來找我。”
“是。”
贊迪克很快離開,他的名氣不低,畢竟很多人都知道他那驚世駭俗的言論和主張。須彌是一個把學術視為家庭資源的地方,贊迪克的倒行逆施不僅賢者看不慣,連下面的人也對他多加遠離。
很多人都對贊迪克避之不及,連帶着我也被驚異的眼光看了好幾眼。
我把頭埋在胸口前,隻專心走自己的路。
答辯的過程并不算長,畢竟學生很多,但老師的時間有限,每個人也就輪到了差不多十分鐘的時間,花兩分鐘講完自己的大綱,然後剩下八分鐘都在被老師毫不留情地批評。
不過我如今強大的心理狀态已經可以支撐我面不改色地聽完這些難聽的話了。
這其中贊迪克功不可沒。
結束後,我又下來聽了一下其他人的研究,心裡面有了些底。
答辯結束,老師叫住了準備離開的我。
“塔德納。”
“老師您好。”
我的這位老師在本學派資曆深厚,雖然于學術上比較嚴苛,但私底下其實是一位很關心學生的好老師。
“最近的生活如何,還過得好嗎?”
除了每天都要擔心自己會不會被贊迪克掐死外,沒什麼不好的。
但我不能這麼說,于是隻能寡淡地答一句:“挺好的。”
“你的父母一直都很關心你,得了空記得回去看看。”
是的,我的老師其實和我的父母是舊識,所以對我照顧有加。
“我知道了。”
這位已經年過半百的資深學者看着眼前有些唯唯諾諾的青年,忍不住歎氣:“你不要怪你的父母,他們對你嚴苛,也隻是想要你好而已,你性格又像你爸,看着好欺負,其實心裡是個倔的家夥。”
“父母年老便沒多少時間可以和子女相談了,珍惜相處的時間,不要落下最後的遺憾才是。”
我的心裡一陣泛酸。
我其實早已不怨恨父母,盡管他們總将自己的思想不由分說地壓在我的頭上,我選了不喜歡的學派,不喜歡的道路,一直循着他們指定的路,但距離鬧崩的時間已經過去許多年,我搬離父母家後更是平靜了下來,偶爾也會懷念幼時和父母在一起的時光。
不過我其實并不能去見父母,以前是過不去心裡那道坎,現在則是被贊迪克軟禁在身邊,自身尚且不自由,回家也隻會給父母徒帶去危險而已。
我嘴上稱是,胸口悶悶的喘不過氣。
“你最近似乎和那位贊迪克走得很近。”
我一瞬間有些精神緊繃:“是的。有什麼問題嗎?”
老師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着我,雖歲數已大,但眼神依舊好使,或者說有點好使得過頭了。
我惶恐地低着頭,幾乎不敢與他對視。
“老師無權幹涉你的交友情況。但你也清楚吧,贊迪克的主張,以及他的名聲,你與他相交,要多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完全将身心托付對方。”
想來老師恐怕聽到了一些贊迪克不好的言論。如今索赫蕾之死的事情又鬧了起來,贊迪克這個在索赫蕾受傷和死亡都在場的家夥經受懷疑毫不意外。
風紀官遲遲沒有将他定為兇手的原因恐怕也隻是還沒有找到贊迪克直接動手的證據,以及,我這個“受害者”曾經為他做出了辯護,如今還與其相交。
從老師那裡出來後我感到有些恍惚。
我的内心痛苦于贊迪克的壓迫,也痛苦于不能将贊迪克的罪行和自己的遭遇告訴他人,否則我身邊的人都會遇到不可挽回的毀滅。
我無法改變這樣的格局,清醒地無能着。甚至還要委身于贊迪克這個殺人魔,這個兇手,這個罪犯,瘋子。
我内心一片冰涼,隻能勉強維持面上的平靜。走出教令院的時候又想起贊迪克讓我答辯結束後去找他。
站在門口,初夏的太陽灑在我臉上,明明是不冷的溫度,我的身體卻輕輕瑟縮着,一片冰寒。
我摸了把臉,又回去去找贊迪克。
贊迪克去聽講座的大廳并不算遠,我到門口的時候贊迪克正在台上侃侃而談,青年人大談着自己的主張,神色恣意,還帶着對其他人的不屑和輕蔑。
“人不過是更為複雜的機器罷了,機器能夠通過升級零部件變得更加全能和便捷,那麼,如果通過相似的方式來提升人的肌理強度,人或許也可以用自己的拳頭砸碎石頭;同理,将眼睛替換成精度更高的攝像頭,人将不用局限于視線的距離和視野,甚至,連身後都可以随時看到。通過這樣的方式,創造更完美的人,更強大的人,甚至達到改變基因傳承的最終結果……”
裡面吵得厲害,很多人都在斥責贊迪克的想法,就連老師都有些繃不住。
“邪魔外道!”
“這,這,人就是人,機器隻是機器,如何能把人看成機器一樣東改一塊西改一塊的,不像樣。”
“這是違背倫理的!贊迪克這個不顧人倫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