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裡的映像仿佛依然殘餘。我看着眼前的男人,男人高大的身影與夢中青年的身形逐漸交疊重合。
我感到迷茫,但身體好像被驅動着,對眼前之人不自主地親近。
我忍不住低聲叫了一聲。
“主人。”
多托雷走過來。他坐在我的邊上,靠得極近,手掌扶着我的後背,像是安撫一樣。
男人的身體并無多少體溫,甚至即使是這樣近的距離,那咫尺的胸膛也聽不到一絲屬于活人的聲響。
但我感到心安。
記憶驅使着我靠近多托雷。
但不知從何而起的心聲又在低聲斷斷續續地提醒我不要太過接近身邊之人。那心聲模模糊糊,連源頭都無從循迹,抵抗着身體的蠢蠢欲動。
多托雷似乎并未看出我的糾結,用溫柔的聲音問我。
“又做夢了?”
我猶豫着點了點頭。
“夢到了,教令院……還有您,以及我。那或許是以前的記憶。”頭開始抽痛,“但我,好像記不起來了,關于以前的記憶,嗚……”
我痛苦地捂着頭。
身體被一雙手臂攬進懷裡,我被迫擡起頭,看着多托雷扶着我的身體,那雙猩紅色的眼睛注視我的神色良久,然後,多托雷伸手,手掌蓋住我的眼睛。
視野陷入一片黑暗,下一刻,有柔軟的觸感覆上唇瓣,身體的本能驅使我乖巧地張開嘴,但多托雷似乎并沒有進入的打算。
他隻是啄吻着,微涼的觸感在唇上印下。
我聽到多托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着一如記憶中的溫柔。
“人的身體會代謝掉一些不那麼好的記憶,不用感到負擔,也不用再去專門追回。現在這樣,就很好不是嗎?我會讓Beta不再找你。”
是……這樣嗎?
我有些茫然,但也并找不到什麼否認此的理由。
于是我隻能默認下來。
記憶一旦失去,連為何要保存這段記憶的理由也已失去。
多托雷或許說得不錯,現在這樣,也已經很好了,我或許不該再奢求更多。
……
自那之後再過了半月,我才終于被多托雷放出來,準許我再次回到工作崗位。不用上班的日子固然輕松,但一切出行活動其實仍需要向多托雷報備,更何況,因為Beta切片暫時不會離開至冬的緣故,我也不想離開住所。
一旦離開,要是再像上次那樣被強迫帶過去,鬼知道還會經曆些什麼。
這些天,多托雷為我調制了一些安神的藥物,用完之後确實感覺睡眠質量好了很多,但與此相應的是,記憶褪色失去的部分也越來越多,我開始逐漸想不起來有關須彌的一切,甚至剛到至冬那段時期的記憶,也在逐漸被遺忘。
偶爾回憶過往,竟然發現能想起最早的記憶竟然是尚在監獄關押時那段無聊的時光,頓時感到無趣極了。
多托雷告訴我,這是正常的現象,我的身體早已無法承載那麼多的記憶,在自我修複的過程中,一些記憶會被身體适當地遺忘。
但是沒關系。
他告訴我,生命拉長到足夠的長度時,過去隻是無用的累贅,安心于當下才是我最應該做的事情。
我覺得多托雷所言也很有道理。沒有那些記憶後,我似乎的确更加輕松,對我而言,生活變成了一切隻需要聽從多托雷的完全簡易模式。
多托雷是我極重要的人——來源于還記得的,夢境中的記憶。那大概是我尚存的記憶被糅合進夢裡。
聽從多托雷的命令——我沒有理由質疑多托雷的決定,至少暫時沒有。
以及——
遠離切片。
這是多托雷最新給我的要求。
我不明白多托雷為什麼會突然有這樣的命令,但大部分切片其實并不會很經常性地找我,而剩下的那一小撮會找我的切片,除去Beta,便是Theta,以及尚在須彌的Omega和Alpha。
上次Beta切片因為我放出實驗體的事情對我大加報複,似乎還因為一些我記不起來的事情對我生氣。若非多托雷命令,我大概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Beta切片了。
想起上次的經曆,胸口仿佛還會幻痛,我在心底歎了口氣,歸攏思緒,将冗長的袖口往上捋起到小臂。
最近的天氣晴暖,連氣溫都高了不少,往年還能夠忍受一二的溫度,今年卻是不太能忍受了。
多托雷之前還提醒過我要不要換一套清涼一點的衣服,不要再裹得全身上上下下都嚴實。本來因為穿習慣了以前的穿衣風格,我是要拒絕的,可是如今看來,或許稍微改變一下穿衣風格确實是不錯的提案。
“【散兵】大人。”
前面傳來聲音,我擡頭,看到熟悉的圓帽和人偶,頓了一下,站到邊上,也和其他人一樣向連正眼都不願意稍微施舍的人偶少年行禮。
右手擡起到胸口,微微彎腰。
“【散兵】大人。”
從不正眼看人的人偶在我的面前停下。
“哦?是你?”斯卡拉姆奇的語氣微微上揚,平白顯出一點陰陽怪氣的意思,“沒想到能在這裡單獨看見你,我還以為那家夥是恨不得把你塞進口袋裡一直帶着。”
“那家夥”是指多托雷。
斯卡拉姆奇極讨厭多托雷,能不說名字就不說,有的時候甚至連執行官代号都不想提起。
我保持着尊敬回複:“【散兵】大人說笑了,人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小到和玩偶一樣被随身攜帶才是。”
“呵,一段時間不見,油嘴滑舌的本領愈發精進了。”斯卡拉姆奇随手諷刺道。
“好了,不用一直行禮,我也沒興趣讓你免禮,要是你想一直保持這個連三分之一的标準度都稱不上的禮節動作的話,我也不會阻止就是了。”
我從善如流地挺直腰,對上面前執行官不耐煩的眼神,露出一個無可挑剔的笑容。
“感謝您的大度。”我如此說着,一邊伸手将剛才動作間有些擾亂的衣領拉正。
手腕被一下子用力地捏住,我疼得嘶了一聲,無法用力的手腕被人偶抓在手裡拉過去,那道猙獰的瘡痂被迫裸露出來。
“這道傷疤……”
人偶死死地盯着那道醜陋的痂痕,像是要把那裡盯出一個洞來一樣。
“你怎麼會?不,不對,你這道傷疤是從哪裡得的?”人偶語氣帶着急促。
我被斯卡拉姆奇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