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幫助過很多人。
無論是抓進來的,形狀凄慘的實驗體,給他們一點食物,或者是動用職權讓受傷或者遭受疼痛折磨的實驗體在不影響實驗結果的情況下得到一點藥物救治。還是對下屬的日常問候,從不苛責工作結果,也對下屬偶爾提出的請離條件表示諒解。
隻是一些很小的事情,以我的位置和地位可以輕松做到,甚至可以說得上是順手的事情,但卻能為我赢得極大的好感和尊敬。
在多托雷身邊,我甚至隻需要表現出和善可親的态度,什麼都不用做,大家對我的印象也會非常好。
面對請求更換工作離開實驗室的研究員。
那些之前擠破了腦袋想要爬上高處,想要來象征着愚人衆技術最精尖的實驗室工作的人,往往在直面來自多托雷的冷漠殘忍後,都會陷入自我懷疑和畏懼。
“副官大人!雖然實在是很抱歉,但我真的不能再忍受繼續待在這裡了!【博士】大人擁有無比的才華,但是……但是我實在是沒有辦法……”
我拍了拍這位年輕的研究員的肩膀以示安慰。
“沒關系的,你想要離開的話,我會讓人給你辦理離職手續并安排你到新的職位。以你的才能,就算是去到愚人衆的其他部門也能夠大放異彩。”
“真的嗎?!副官大人,實在是太感謝您了,我會永遠記得您的恩情的。”
實驗室永遠不缺削尖了腦袋想要進來的人,他們知道多托雷的威名,同時也在心中暗自期待自己或許就是那個“好運的人”,能夠被多托雷看到,被多托雷認可,成為人上人的大人物。
所以實驗室也從來不缺一個剛進入實驗室,連核心都沒有接觸到,隻是遠遠看了一眼多托雷,在邊緣的位置參與了一張實驗就接受不能的新人。
如同最普通的螺帽,這個丢了,再換一個就是了。
從預備的研究員裡挑選一個補上去,這件事對我而言輕而易舉,而多托雷也不會對這件事發表什麼意見。
他甚至對離開的人都沒有任何印象。
當然,也不是沒有發生過重要的研究員突然幡然醒悟,想要離開實驗室另尋他處。但對于深入接觸實驗室核心機密的那些人,多托雷不可能輕松饒過,而我,作為副官,也絕不能讓實驗室和多托雷的秘密被洩露出去。
先用言語安撫,告訴他因為他對實驗室非常重要,所以離職的手續會稍微複雜,同時也需要他在離開前交接完自己的任務,若要準許離職,則需要一段時間來安排這些。
随後,便是一場意外。在實驗室外被仇人殺害,或是在做實驗的時候被突然暴起的實驗體殘忍殺死。無論是哪種,隻要秘密被鎖死在死人的嘴裡,便是多托雷期望看到的結果。
好在,這樣的事情足夠隐密,傳播的範圍也足夠小。
更何況,即使是知道内情的人,也都隻會将這件事歸結于多托雷的殘忍自私,而我,不過是一把被使用的刀而已。
我從多托雷放任給我的權利中稍微得了點趣兒。
即使被連同多托雷提起時,我依然名聲不好,依然會因為自己的“共犯”身份被诟病,被警惕。但毫無疑問的是,因為有多托雷在,大家更願意同我這位不會擺架子的,面帶微笑的,時刻體諒的副官接觸。
因為對作為多托雷副官的我的初始預期是0,所以隻要我稍微顯露自己正常的部分,善解人意的部分,就會被很誇張地認同和贊賞。
從路過的士兵口中。
“哇,那邊的那位是【博士】大人的副官吧?我以前隻在報紙上看見過,沒想到真人這麼年輕。”
“呵,再年輕也是那位大人手下的人,手裡的髒活可沒少過。”
“哼哼,比起那位大人,副官大人可要友善多了吧。那位大人可不會來給新兵訓話,相比之下,副官大人不僅更好說話,也不會看不起我們這些人。”
“那倒也是。”
從其他的執行官口中。
“許久不見,塔德納。雖然每次你來我這裡,要麼是為了合同傳話的事情,要麼是拿着賬單找我報銷的事情。不過,看在你至少還會對我尊敬點兒的份上,我也不得不說,你比你的那位主人可讓人順眼多了。”
“雖然那都是裝的。”
沒有什麼比這更容易獲得來自他人的認可和尊敬的方式了。
須彌的社會運轉模式以學術家庭為基礎,來自他人對自身道德和學術的認可尤為重要。雖然我已記不起來自己在須彌的家庭生活,但料想那肯定是無時不刻不在被提醒要注意自己言行舉止和每一步決策的生活。
以至于,即使從楓丹回來的現在,我也依然遵循着這套準則。
如同被規訓到了骨子裡。
如果沒有多托雷呢?
我不敢想。
以我的性格,我大概還是會既擺爛,又陰郁地過完自己廢物惡心的一生,不被人重視,也不被人喜歡。
多托雷拟造的記憶的陪伴雖然虛假,但至少,那來自其他人的惡意和排擠,真實的可怕。
所以我接受了這一切,接受了失去記憶的結果。
如同我卑劣地接受了這個“隻需要和多托雷在一起并稍微友善就會被認為是好人,是清流”的世界。
我或許也有過稍微真誠的善心——比如柯萊。
但在這樣的位置待的越久,對自己從那些靠來自多托雷的恩惠獲得認可的滿足的卑劣越清晰,那本就不算堅定的道德感又能存在多久?
就如同做了那麼多實驗,傷害那麼多實驗體最終卻醒悟了,堅持着要退出實驗室的核心研究員。他們所謂醒悟的道德,又能贖解多少他們犯下的罪孽?
懦弱地在堅守道德準則和罪孽之間搖擺不定,卑劣地靠僞裝和藏身于多托雷的惡名而獲得喜愛。
贊迪克至少有一句話說得十分正确。
我是一個,惡心的人。
……
口腔被插入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撐開,細長的玻璃瓶口被倒扣着塞進我的嘴裡,直抵着喉嚨的軟肉,把苦澀的藥水一股腦灌進去。
喉嚨不由自主地收縮,吞咽,直到口腔和喉管完全被苦味浸透了,泛着酸水,贊迪克才停手,伶仃的細腳瓶被抽出來,随手丢在一邊。
我難受地咳嗽着。
“咳……這是,這是什麼?”
贊迪克沒有回答。
他隻是鉗制着我,卡緊我脖頸的手指用力以欣賞我窒息的情狀。
他問我:“你知道,人的記憶存儲在哪裡嗎?”
他将我翻了個朝向,讓我卧躺在地上,一隻手扣緊我的後腦勺。
“呵,是我忘了。你是因論派的學生,哪會知道這些東西。你也實在不算一個有天賦的人,就算是跟着我那麼久,也對這些東西一知半解。我的身邊竟然會出現像你這樣的廢物,真是可笑。”
“那麼,我就大發慈悲一次,告訴你答案吧。”
扣按在腦後的手指移動,在偏下一點的地方停住,下一刻,腦後的地方被突刺進去的力量震得一懵,我能清楚地感受到有什麼東西突破外表,刺入進去柔軟的内裡。
那是贊迪克的手指。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感到極大的驚懼。大腦被如此輕易地破壞進入這件事讓我幾乎接受不能,我掙紮起來,但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無論如何也使不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