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未見過希琳。也是當我越發大了後才明白,怯懦會讓一個人明知道犯了錯誤也不敢去糾正。
這是庸人的痛楚。
希琳隻是和我一樣,都是昏聩的庸人而已。
再過了幾年,我通過入學考試以優秀的成績進入了學校。我在街坊間并不是合群的孩子,到了學校,自然也不會成為合群的孩子。
我沒有朋友,被同學疏遠,偶爾的合作學習作業也需要放下身段去苦苦懇求好心人收留。
欺淩的事情自然也是存在的,剛開始還隻是無視,遠離,直到後來發展成為言語和行為上的欺辱。
“不合群的怪人。”
“他都不說話,不會是啞巴吧。”
“頭發留這麼長,好陰暗,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我聽媽媽說他以前還傷過人,隻不過被傷的人是親戚所以沒找他麻煩。”
“原來他是這麼壞的人……”
我不敢在父母面前提及這種事情,隻能央求母親幫我把頭發再剪短一點。但情況依舊沒有好轉。
父親很少會關注到我,偶爾過問關于我的事情也隻是和成績相關,但不幸的是,我并不是什麼在學術上有着過人天賦的那種人,即使是因為父母的關系能夠在最有名的學者手下學習,也才能平庸,漸漸地,父親關注我的頻率愈發的少了。
“我從塔德納的老師那裡問了塔德納在學校的情況。沒什麼朋友,性格孤僻,不愛說話,腦子也一般。恐怕沒什麼成為學者的天賦。哎……”
“塔德納年紀還小,說不定等他再長大點……”
“年紀小?他都快到申請教令院的年紀了,更别說,比他年紀更小的,又比他聰明、更有覺悟的一抓一大把。我從同事那裡聽說了,有一個比塔德納還小好幾歲的孩子,因為提出的論點和研究已經被教令院破格提前錄取了。再看塔德納……”
“哎,塔德納,至少,至少老師們都說過塔德納很安靜聽話,也不算是一無是處……”
“隻是‘聽話’,對一名學者而言沒有任何的用處。那些有成就的學者,哪一個見到第一句話會是誇他們‘聽話’的?要是你沒把他教得這麼唯唯諾諾的話,說不定現在的情況也不會糟糕成這個樣子!”
“可是……”
我看到母親嗫嚅了一聲。她似乎是想要反駁。
反駁什麼呢?
反駁父親從來都隻是高高在上地來驗收成果,仿佛“生育出一個未來須彌的學術之星”理所當然的是母親的責任,責無旁貸,以至于成果不和期望的時候他便可以肆無忌憚地責怪。
但母親最終還是閉嘴了。她嘴角的皺紋翕動。
“那,現在該怎麼辦?或許,賢者那邊,我們可以去求一求,讓那位帶着塔德納……”
“不,沒有必要了。沒有必要再在那孩子上浪費那麼多的資源了。既然這一次已經失敗,那下一次就必須要成功。我們明天去找醫生檢查一下身體,隻要第二個孩子能夠做地比塔德納更好……”
第二個……孩子……
我時常能夠看到在須彌的其他孩子。在能夠出門上學後,我也總算能夠有機會見到其他人。盡管更多的時候我都是找一個遠一點的地方默默觀察。
他們很多人也會有兄弟姐妹。
隻是,他們的兄弟姐妹也是因為“父母對他們的失望”而誕生出來的嗎?
我不清楚,但若他們的情況與我相同,那些孩子同他們的血親又如何會那樣融洽,那樣珍視對方呢?
畢竟……
我現在,可是嫉恨地想要讓我還未出生的血親永遠無法出現在這個世上。
可是,這個想法并不正确,父母教導過我要成為一個正直善良的人。
傷害别人,是錯誤的。
我變得愈發沉默寡言,連面對母親的時候也時常感覺如鲠在喉,如坐針氈。我待在學校的時間變得越發得多,即便學校裡也有着我害怕的那些人,但我更不想看到父母對我露出的後悔和嫌棄的表情。
在學期末考核快來臨的時候,學校發生了一件大事,父親曾說過的,被教令院破格提前錄取的那個人會來我們學校,屆時,其研究成果也會被粘貼在學校最顯眼的牆上供大家參觀。
那樣耀眼的人。
說不清是什麼推動着我,我也在那一天随着人流下去,想要一睹那位天才的面容。但擁擠的人群比我想象中的還要龐大,我力氣不大,被擠了出去,還撞到了别人。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沒事?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沒事了?我衣服都被你弄髒了,你要怎麼賠?”
真是糟糕,撞到的人恰好是平時看我最為不順眼的那群人。
聽說這家夥在校外認了一個老大,被他記恨上的話,就算是出了學校也不安全。
還是不要反抗比較好,隻要讓他把氣消了這件事應該就過去了吧……
我被拉着頭發拽到教學樓的背面,臉朝下被人踩在後腦勺上。他們淩辱着我,話語左不過是平日裡說過的那些已經說了一百遍的東西。
“肮髒”,“怪人”,“陰暗”,“腦子有問題”。
我對此已經麻木,隻希望這場霸淩能夠快點結束,這樣我或許還能有時間出去找個合适的陰暗的角落,去看一眼那個連父親都交口稱贊的天才究竟長什麼樣。
嘴裡被塞進雜草,被拳打腳踢,我隻能徒勞地用雙臂擋住自己的頭。
要是在臉上留下了痕迹,回去又要被父親訓斥一頓,但隻是身上的話,就可以用衣服遮起來,隻要半夜的時候偷偷起來上點藥就可以了。
我不知道這場欺淩持續了多久,隻知道自己像是一隻不倒翁一樣被踢來踢去的。等到那群人終于結束離開,我才從地上慢慢地爬起來,從嘴裡把東西扯出來,忍着痛去衛生間清理。
這個樣子會被别人看到。
等把身上的泥土和血勉強收拾幹淨,才發現天都快黑了。外面早就沒多少學生了,更别提那位天才。
我雙手交叉環抱着自己仍在發痛的肚子,看了一圈周圍确定沒人後才敢靠近那堵粘貼了那位天才的學術成果的牆壁。
研究内容是生論派的學術内容,我看不懂那些,甚至連裡面的專有名詞也分辨不出來,但僅僅是從行文的文字也能窺得一點這位天才的名副其實。
通篇下來,我唯一能夠識得的大概也隻有最末尾的那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