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有塵的臉是冰冷的，瞳孔有好幾個瞬間是渙散的。應雲歸看得出來，他是真的被吓到了，于是聲音迅速變得輕柔，撫着他的後背低語道：“别怕，别怕，他沒事，我來了，他不會有事的。”

“雲...歸？”時有塵的聲音支離破碎，眼神飄忽着擡起，似是不敢相信眼前人真的存在于此，“你...怎麼在這？”然後他像是反應過來了什麼，“你怎麼來這兒了？協會那邊”

“那邊沒事，都沒事。”應雲歸寬厚的手掌攏住時有塵的後腦，與他額頭相抵，“還好，還好我跟着威爾過來了。”想到萬一自己中途改道或是回頭，恐怕事情就會陷入一個無法轉圜的境地，應雲歸後怕不已。

“冷靜下來，聽我說。”等看到時有塵那雙眼終于恢複了往日的幾分淡漠，應雲歸才繼續道，“狼圖騰的力量失控了，所以赫獻身上才會出現這種排異反應。”

時有塵垂下眼眸聽着，沒有出聲，于是應雲歸放開他，終于松了口氣：“菲勒一族這麼多年的行徑，加上他們這次處理實驗體的手段實在太過極端，狼圖騰本來無實體還好，一旦現世必定暴走。是我沒來得及告訴你，你無需自責。”

時有塵緩緩搖了搖頭：“是我太心急了，自以為必定萬無一失，忽略了這條世界線的變動。”

應雲歸看着他自我否定的模樣，心裡揪得難受：“以現在的情況，它多半是不願意承認菲勒一族，排斥他們的血脈繼承‘等價交換’的力量。”

時有塵心髒重重錘了一下：“但赫獻已經吞下了，難道要把它生剖出來，替他洗血換髓嗎？”想到那種最壞的可能性，他呼吸都有了一瞬的停滞。

應雲歸卻說：“有個方法可以不用冒那麼大的險，隻是肯定要付出點代價。”說着他轉頭看向一邊靜止的裴谳白，說出了那個方法，“狼圖騰的本源力量是等價交換，那就用它的方式來安撫它，然後成為它新的血脈繼承者。”

“不行。”時有塵斷然道，“誰能保證它要什麼？誰又能肯定赫獻付得起那個代價？你别忘了‘詛咒’也是‘等價交換’的一種。”

“如果是正常情況那确實不敢冒這個險，但威爾就死在離赫獻，或者說是離狼圖騰本源不到百米的地方，這已經完全滿足獻祭的條件了。”

“況且，現在是它最想擺脫菲勒一族的時候，如果強行剝離，就意味着它必須要先回到原來的處境，到那時候我們甚至很可能面臨更強的暴走。”

應雲歸這些話并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而是結合威爾·菲勒的種種行為分析以後深思熟慮的結果。

“我會暫時把赫獻的軀體和血液分離開，給它足夠的選擇空間，隻要代價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内，就動手。”

時有塵把嘴角咬出了血：“赫獻身上已經覆蓋了時間靜止，沒有施加回溯的餘地了。”這就意味着一旦開始，就隻有一次選擇的機會，“代價是否接受，誰又能替他決定。”

應雲歸聲音低沉：“我來替他決定。無論以後他是恨是怨，都由我承擔。”

“...”

片刻沉默過後，應雲歸環住時有塵的肩，在他耳邊輕聲說：“相信我，相信赫獻。”

最終時有塵閉着眼點了頭，讓開了位置。應雲歸深呼吸，伸手觸碰到了那晶瑩脆弱的皮膚上——

赫獻變形的身體在體内能量的奔走下不斷變換扭曲的位置，像隻水球一樣，上一秒還是下肢腫脹着，下一瞬就成了上半身浮起的刺豚。

最後，變形的位置逐漸有迹可循，湧向了他的左手臂。整條胳膊足足有身體的三倍大，換任何一個人看了都會震驚于它居然還沒有爆裂。

等到變形穩定下來不再變換的時候，應雲歸拿出了協會實驗室裡專門用來切割的刀，比劃在赫獻的左肩處。“呼”他努力穩住雙手準備使力。

“我來。”裴谳白竟然強行掙脫了空間鎖定，渾身鮮血淋漓地靠近，重複了一遍，“我來。”

時有塵想攔他，卻被那雙眼裡的堅定震住，意識到了他的本意。

“雲歸，給他吧。”時有塵輕語。

裴谳白從應雲歸微微顫抖的手裡一把奪過刀，擠走了他，自己貼着赫獻站着。“不怕，我會陪你，永遠陪你。”他一手環在赫獻的腦後，吻上那雙失溫的唇，另一手擡起——

赫獻那條腫大得離譜的左臂被瞬間切斷，掉落在地。但因為身上仍舊覆蓋着時間靜止，連血都沒有滴落一滴。

在時有塵和應雲歸看不到的角度，裴谳白眼眶中流出的血和眼淚混合着，淌過了赫獻的鼻尖。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因痛苦而生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