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嫂!”
剛行至明善堂,四郎祁珩歡快的聲音立即響起,緊跟着一道竹青的身影從前頭飛奔跑來。
洛瑜含笑着應了一聲,卻見他探首往她身後瞧去,一臉緊張兮兮地問:“三嫂,三哥沒跟着你一道過來罷?”
“你哥回衙門了。怎麼?四郎可是有事兒尋他?”
祁珩慌忙擺擺手,縮了縮脖頸:“不不不、我可不要尋他!”
聽見外頭的動靜,衛老夫人忙讓餘嬷嬷出來迎幾人進屋。餘嬷嬷打起珠簾,洛瑜捉裙快步朝裡走去,甜軟的嗓音裡含着依賴:“祖母——”
衛老夫人笑得慈藹,眼神越過她,朝她身後看去,見隻站着四郎一人,問道:“三郎呢?”
“他……公事繁忙,回衙門去了。”
衛老夫人聽罷,皺皺眉頭,“三郎抱着你回府的消息,祖母還是從守門小厮口中得知,連他半個人影兒也不曾見到。”
話裡實則埋怨祁凜徹回府一趟,卻不曾來明善堂拜見。洛瑜正想開口替他解釋兩句,忽聽身旁的祁珩說:“祖母,三哥不過來,是怕吓着您呢,倒又惹您頭疼。”
這倒是個新奇理由,衛老夫人舒眉展笑,望着面前的小孫子,略帶好奇問:“這又從何說起?祖母活了半輩子,還能被你哥給吓唬了去?”
祁珩揚起清秀稚氣的臉:“當然了祖母!您還好沒見着三哥,他回府時……唔,他抱着三嫂進熙止院裡,眉間擰成了川字,表情可兇了,比學堂裡的夫子看着還嚴肅,吓人得很,好在我跑得快躲來您這兒……”
洛瑜聽得心頭一跳,飛快看了眼衛老夫人的神色,果見她唇角笑意淡了下去,正由着餘嬷嬷給她按揉着太陽穴。
“四郎!”
洛瑜立即出聲打斷祁珩,“今日的課業可都習完了?熙止院裡的書卷那般随意扔在地上,明日起得晚了尋不到書,擔心夫子又罰你。”
祁珩心虛地想辯解兩聲,卻被她連推帶拽地趕出了明善堂。
洛瑜回屋,見衛老夫人微阖眼倚在貴妃榻上,燈芒照見她耳鬓似又添了幾根銀發,皺紋裡藏着深深的怅愁。洛瑜的心尖像是被一根極細的繡花針紮了一下,刺得心裡酸澀難當,熱意霎時浮上眼眶,是她惹衛老夫人又平添一分擔憂了。她忙走近上前親昵地挨着衛老夫人身旁坐下,輕柔喚了聲“祖母”。
餘嬷嬷停下手中動作,拿過薄衾蓋在兩人身上,又重新續上安神香,才悄聲退下。
過了許久,衛老夫人才睜開眼,長歎一聲。
“當時聽小厮來報,祖母心裡頭一陣欣慰,隻道三郎如今會疼人了,可方才聽四郎那麼一說,才醒轉過神,三郎素來都是一副冷漠又不苟言笑的性子,阿瑜,你是不是也被吓着了?”話說着,怨氣上湧,“也不知三郎成日裡究竟忙的什麼差事兒,成了婚,卻還依然宿在衙門裡,連妻子也顧不上,哪裡像是個夫君該有的樣子!”
洛瑜輕撫着衛老夫人的胸口,幫她順着氣,慢慢回道。
“祖母,四郎年紀尚小,隻匆匆瞥了一眼,才會誤以為他當時很吓人。我……我沒有被吓着。”
洛瑜不敢将實話說與衛老夫人聽。在牢房裡,即将摔倒的前一刻,她根本未曾料到他會上前來抱起自己,并一路送回府。尤其是下馬車時,她本強撐着要自己走,不知怎麼趔趄一步,竟直直撞上他……最後,被他再次俯身抱起,往熙止院走去。守門的小厮恰将這一幕看在眼裡,故而才匆忙去向衛老夫人報喜信。
衛老夫人默然沉思,似并不相信。
洛瑜隻好把解釋給雲蘿的那一套說辭重複了一遍,腿腳受傷之事略去不提,隻道:“他……郎君是因着擔心我,面上顯出焦急之色,倒被四郎撞見,這才生了誤會。”
她方想起,進來明善堂時,怪不得四郎開口先問他三哥是否一道過來了。她那會兒被祁凜徹抱在懷裡,羞赧又忐忑,并不敢直視他當時的表情,遂不知是否真如四郎描述得那般,他很是嚴肅吓人?
不過仔細想想,祁凜徹長了一臉兇相,縱是面無表情時,也教人看一眼就害怕,更遑論四郎還隻是個十一歲的少年。
衛老夫人忙側身湊近她,借着燭火的光亮,微微眯起眼睛,果然看清她左額角上腫起一塊青紫淤痕,頓時哎唷一聲,心疼得皺緊眉頭。
“不疼的,祖母,是我不小心磕到了車壁上。”
衛老夫人疼惜地摸了摸她的臉頰,“既如此,這幾日就安心呆在府裡養傷,那間藥鋪就暫時交給徐掌櫃打理便是,你也不必事事勞心。”
“好,都依祖母。”洛瑜乖巧應道,挽着衛老夫人的臂腕,撒嬌似地往她懷裡拱了拱。
衛老夫人察覺她的動作,憐愛地撫着她毛茸茸的頭頂,嗔笑道:“多大的人兒了……”
話一頓,不免想到她如今已是成婚的人,不再是幾年前依偎在自己跟前的小姑娘了,按理,三郎才該是呵護照顧她下輩子的人。
可一想到三郎的脾性,衛老夫人不由得再次歎一口氣。此刻,她不禁生出一絲疑慮,做主将阿瑜許給三郎,究竟是好是壞?
“祖母?怎的又歎氣了?”
“三郎他自幼失母,他父親又是個習武的大老粗,對他疏于關心和教導。這些年來,三郎是怎麼長大的……”衛老夫人眼眶微微一熱,“我竟都不曾察覺,隻是一轉眼,他就長高了。後來,又聽說他自請去西北征戰,幾年後回京來,仍是一個人獨來獨往,我一年裡見他的次數一隻手也數得過來。阿瑜,三郎如今這副冷淡疏離的性子,并非是刻意針對你……”
“祖母,我省得。”
洛瑜颔首應道,心下思量,這麼些年,侯府裡竟沒人關心過他麼?
時辰不早了,她擔心衛老夫人思慮勞神,明日又犯頭疾,于是一邊寬慰着,一邊扶着她去床榻睡覺。
衛老夫人按下話頭,拍了拍她的手背,心裡卻想着,他夫妻二人現如今成了婚卻還如此生分,往後阿瑜不真成了“守活寡”?看來,明日得尋個機會好好敲打敲打三郎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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