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雨霧氤氲,屋内燭芒曳明,照見那張方漆木桌後坐着的人影格外高大偉岸。
偏生他懶散靠在椅背上,鳳眸低垂,眉心微擰,看着手中一卷案冊。乍然打眼瞧過去,頗像一執着生死薄、好似正踟蹰着今夜該勾誰的魂兒交差的兇煞閻王。
此閻王察覺到動靜,視線朝她看過來,挑挑眉問道:“做甚笑這麼高興?”
“你這幅模樣,怪不得四郎被你吓跑了呢。”屋裡暖和,洛瑜把袖爐放在桌沿邊,眉眼間的笑意還沒有褪去。
如若不是這幾日與他有了些接觸,相處下來,覺得他也并沒有看上去那麼兇戾與冷漠,不然的話,她恐與四郎一樣,早被吓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祁凜徹放下書卷,想了想,蹙眉道:“我不過是看了他一眼。”
桌面一片狼藉,四郎把書冊扔得到處倒是,洛瑜正一一規整,聞言,動作稍頓,笑意也立時跟着僵滞了一瞬。
四郎與祁凜徹雖不同母,卻是同父所生,按說兄弟之間關系和睦親厚,但他倆明顯話都說不上幾句,尤其四郎還如此畏懼他……她想起那會兒在明善堂時,四郎親切地挨着祁淮禮,卻對他畏而遠之。
“在想什麼?”祁凜徹蓦地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你也被我這一眼吓着了?”
洛瑜搖頭說沒有,遲疑着問:“夫君,你與四郎的關系一向如此嗎?”
“如哪般?”
“就是……”
被親人疏遠——但這話洛瑜不好直白說出來,心裡竟莫名生出一絲心疼。記得衛老夫人先前說過,祁凜徹總是獨來獨往,她當時還曾暗自納悶,府裡竟無人關心他?
眼下再細細一思量,她把侯府裡的人想了個圈兒,除卻衛老夫人,還當真沒有人關切過他,就連府裡的一些個下人都當三房不存在似的。
不過就連衛老夫人,也是在他娶了她之後,才開始把目光落在“三郎”身上,從過去的“不聞不問”到如今帶着“敲打”般的叮咛……
她正陷在自己的思緒裡,還未反應過來,一雙大手就已經伸過來抱起她,把她放在了桌上坐着,不過幾息的功夫,她的驚呼都還沒機會脫口。桌面上剛剛整理好的一摞書冊,因着這番動作,嘩啦啦地四散開,有幾本掉到了地上。
“怎……麼了?”
洛瑜用手撐着桌面,唇瓣半張,震驚地看着眼前之人。祁凜徹确定她坐穩後才收回手,說道:“方才未聽清你說了什麼。”
“……”可她剛剛,什麼也沒說啊!
祁凜徹撤開幾步後,她才驚覺自己坐在桌上,正面對着他,目光剛好與他挺拔深邃的眉眼齊平。
她隻好解釋:“不是夫君沒聽清,是我剛剛沒有說話……”
“我與四郎的關系,如哪般?”祁凜徹倒沒忘記這個話頭,又重複了一遍,語氣淡淡的,仿若就單純隻是好奇而已。
“就是……就是,”洛瑜迎着他沉沉的目光,輕聲說道:“我見四郎總是避着你,你們兄弟之間也不常說話,關系不親厚,不知你們是不是有何誤會?”
總不能僅僅是因着他長得兇一些,四郎就連話都不敢說一句罷?
祁凜徹:“隻是不親近而已,無甚誤會。”
“嗯?是因着林姨娘嗎?”洛瑜這般想着,難道林姨娘與祁凜徹的娘親從前有何過節?
“你這都想哪兒去了。”祁凜徹無奈道:“怎麼突然問起這事兒?”
洛瑜猶豫片刻,見他面上并未露出不虞之色,便斟酌着旁敲側擊:“你此前,為何很少宿在府裡啊?”
“公事繁忙。”
洛瑜不解:“難道刑部隻你一人當值嗎?”
他該不會是處理全京城的公事吧?忙得除夕夜都不得回府來。她之前也算去過刑部兩回,分明見到還有不少官員呢。
祁凜徹俯身拾起地上的書冊,随手翻了翻,語氣也很是随意:“那倒不是。我不過是習慣了。”
習慣了?是習慣了當值辦案?還是習慣了宿在刑部?亦或是習慣了一個人?
洛瑜的目光怔怔地跟随着他翻閱書冊的動作,心裡所想的竟不由自主喃喃着脫口而出:“習慣了無人關心嗎?”
随着她話音方落,祁凜徹蓦地阖上了書冊,洛瑜立即意識到自己許是說錯了話,連忙捂住嘴,看着他緩步走近,看着他把書冊随手扔在桌面上,看着他站在自己眼前。
“夫君……”洛瑜咬着唇瓣,手撐着桌面往後仰着身子,有些不敢直視他漆黑的眸子。
卻聽他淡聲道:“是。”
“啊?”洛瑜驚詫地瞪圓眼,“真的是因着無人關心你,你才不回府的嗎?”
祁凜徹看着她烏黑清透的鹿眼,歎了口氣:“莫瞎想,都快被你繞進去了。”
“……哦。”洛瑜讪讪地笑了笑,也不好再接着問了,但心裡仍對他“公事繁忙”才不回府的原因存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