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四更天,熱鬧喧騰聲漸歇,炮竹煙火時斷時續。
困意襲來,洛瑜迷蒙地打了個哈欠,眼角沁出兩滴淚。帶着薄繭的指腹輕輕替她拭了去,濃密纖長的羽睫跟着一顫一顫。
“怎麼不睡。”
回了熙止院,祁凜徹本是徑直抱着她往内室走,她卻搖頭止住他的動作說等等,他隻得先把她抱坐在暖榻上。
洛瑜揉揉眼睛,聲音溫軟:“先不睡,夫君你稍等我一會兒。”
她從他懷中下來,往裡間走去。祁凜徹耳力極佳,聽到裡頭傳來木盒相碰的窸窣聲。過了片刻,見她雙手反剪在身後,笑意盈盈地走近,站在他面前說道:“夫君新禧。元日伊始,祝願夫君身康體健又平安、仕途扶搖且直上!所望皆如願,所行皆泰來。”
一面說着,一面把藏在背後的手伸了出來,纖柔的手心上橫着一個半尺來長的檀木盒。
祁凜徹詢問的眼神看向她,她含着笑示意他打開。
他接過來,檀木盒不重,很輕,但平素拿慣了刀劍的手卻忽而有些抖。
小心翼翼打開盒蓋,隻見绫綢上躺着一枚繡了祥雲紋的平安符。
“你……”祁凜徹難掩訝然。
洛瑜在他旁側坐下,失笑道:“怎麼了?夫君瞧着很是驚訝。”她揚揚下颌,眸中閃過一絲靈動的狡黠:“這招乃出其不意。先前給各房都送了在湖州買的禮物,卻唯獨沒有你的,夫君是不是以為我把你給忘了?”
祁凜徹默然地看她一眼。
“沒有哦。”她指着平安符,柔聲說道:“這枚平安符是特地去湖州的靈覺寺求的,絡子是我親手打的。夫君常在外辦差,唯願夫君諸事平安、逢兇化吉。”
平安符勝似千鈞重,他拿在手裡一下一下地摩挲着紅色的平安絡。
那日落空的失望瞬時被一種無可言狀的情緒填得滿滿當當,心口滾燙。
祁凜徹放下檀木盒,摟她入懷,在她發頂落下一吻。“我竟不知,你何時還去了寺廟。”
在湖州之時,他命荀青暗中保護,自然對她的行蹤是知曉的。
“是我讓荀青先瞞着你的。”
洛瑜道,“據聞靈覺寺建成已逾千年,有數百位得道高僧坐化成佛,香火旺盛綿延,凡許願都很是靈驗,甚至有外地香客不遠千裡慕名而來。我知夫君素不偏信鬼神佛道之說,但……”她仰臉看他,漾着笑意,“上回夫君可是說過,信之也無妨的,如此這平安符定能保佑夫君如意順遂。”
“嗯。”
比之祈禱神佛保佑,從前的他更笃信事在人為。如今妻子特意給他求了一枚平安符,好像打破了那層結界,他甘願成為芸芸衆香客裡的一名虔誠信徒。
又或許他為之俯首的不是神佛,是她而已。
祁凜徹攬着她腰的手圈緊了些,頭埋在她雪白的頸窩裡,鼻尖聞着熟悉的栀子香,淡淡的,卻頃刻撫平了悶堵在他心頭的不快。
誠然,剛剛投壺之時,兄長的那番話無可避免地化為了一根刺,猛地朝他心髒紮來。他的心腸并不算柔軟,二十三年也早已習慣無親人關心,因而很多事在他看來都可以無所謂處之。正如不信神佛一般,他也從不認什麼先來後到之理。
他早聽出兄長的弦外之音,那句“原本就該是我的”,并非指她買的禮物,而是她這個人。
若非天子早前賜婚兄長和方敏如,與洛瑜的婚事絕落不到他祁凜徹的頭上……
灼熱的鼻息噴灑在洛瑜頸側,很癢,但她沒有躲開,隻是任由他緊緊抱着自己。他自回院裡後,情緒似乎有些低落,雖不明顯,但與他相處日久,這絲變化還是教洛瑜敏銳地察覺到了。
聯想到那會兒梁氏緊忙奔來抱走五郎,無需細想也能看出,梁氏不願五郎與祁凜徹待在一處玩兒。洛瑜在心裡歎口氣,泛起一絲心疼,她騰出一隻手來繞到他身後,輕緩地順着他的背。
還沒順兩下,她驟然痛嘶一聲,頸間似被他咬了口,他的唇瓣緊貼在她纖薄的肌膚上,粗重的呼吸快要将她整個人蒸熟了。
耳邊隻聽他啞聲道:“你是我的。”
洛瑜:“……”
他這句話沒頭沒尾,她剛要開口問是何意,細細密密的吻就沿着頸窩、耳廓、臉頰,一路纏了上來,攫住她的唇,叩開她的牙關。
洛瑜殘存的那丁點兒困意,最後悉數消散在他強勢卻又溫柔的親吻裡。
……
冬雪除歲,爆竹迎春。
衛老夫人往常雖免了各房的問安,但每逢元日這天,各房都會雷打不動地過去明善堂請安。
昨兒夜裡鬧騰到很晚,因着惦記請安一事兒,洛瑜睡得淺,早早便醒了,一摸身側,無人。雲蘿進來服侍她梳洗,喜氣洋洋地說了幾句吉祥話,接着賣了個關子:“娘子一會兒去了外頭,自然就知曉三爺去了何處。”
洛瑜愈加好奇。他昨夜要得兇,竟還有精神勁兒一大早就出門?
雲蘿利落地給她簪發,忽然咦了聲,說昨兒戴的那支栀子簪不見了,洛瑜以為是祁凜徹抱她回院裡時,替她摘了下來,遂也沒放在心上,讓雲蘿換另一支簪便是。
收拾停當後,繞過屏風朝外走。院裡的下人換上了整齊又喜慶的新衣,見她出來,皆行禮一疊聲道“三夫人新禧”“三夫人吉祥”,她颔首笑着一一應了,讓雲蘿給衆人發賞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