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裡山鎮那個熟悉的家,陳知推開門,屋子裡漆黑一片,明明還是夏天,裡面卻透着些許涼意。
她打開手電筒,掃了一圈,家裡還是從前的模樣,沒變。隻是幾年無人打掃,每樣物品上都積了一層厚厚的灰。
越是感覺每個東西都熟悉,就越會覺得心裡絞着痛。
她關上燈,憑着記憶走到沙發那,随手拍了兩下灰,然後縮成一團躺了下去。
這是媽媽死去的地方,她閉上眼,蜷縮着,恍惚間,她仿佛感受到了媽媽的溫度。
媽媽在信中說,她撐了很久很久,真的撐不下去了,活着跟死了沒什麼兩樣。
她最後說:【原諒媽媽的自私吧,小知,媽媽非常非常愛你,非常非常,愛你。】
信紙被淚水打濕過,一些字變得模糊。
光是看文字都會覺得很痛,陳知就這樣痛着,不知不覺的就睡着了。
她醒來時,已是上午九點。
外面太陽很大,窗簾閉着,但光還是透了進來。
嘴唇幹裂的生疼,身上也酸,她艱難起身,想洗把臉,但房子一直沒人住,水早就已經停了,她隻好随意紮上頭發直接出了門。
墓園裡幽靜清簡,這天陽光明媚,隻有微風時不時拂過。
黑白照片裡,女孩笑容依舊燦爛。
陳知蹲下身,伸出手,用指尖輕觸沈芝佳的臉。
“佳佳,我來了。”她輕聲道。
這話說完,她便無言,隻眼神空着,安靜地坐在墓碑一旁。
明明大仇得報,可她卻沒感受到該有的輕松與暢快。
有的還是沉重、壓抑且虛無缥缈。
無力。
像是一粒細沙,輕的不由她,隻能随着風各處飄搖,無論怎樣嘔心瀝血竭盡全力,她都無法落回到那片屬于她的沙漠裡。
樹葉沙沙作響。
葉子落下來,砸到她臉頰上。
起北風了。
在墓園裡,她兜兜轉轉到下午才回家。
整棟樓因為之前死了人,空了不少,搬走的搬走,賣房的賣房,陳知回來,隻有樓下的王奶奶發現了。
叩叩叩!
敲門聲。
陳知開門,王奶奶站在門外。
王奶奶一直獨居,一兒一女都不怎麼管她,就每月給點生活費,幾個月能來看一次,估計他們就等着王奶奶哪天去世,兩人過來把房子一分,這事就算完了。
“王奶奶。”
“小知啊,什麼時候回來的,不上學了?”王奶奶滿面慈祥,慢慢道。
陳知笑:“奶奶,我畢業了,現在已經工作了。”
“哦,一晃你都工作了啊。”王奶奶晃着腦袋,看着有些糊塗。
“奶奶,您進來坐吧,您最近身體還好嗎?”陳知攙着她坐到沙發。
王奶奶緩慢搖頭:“歲數太大了,不比以前,估計時間不多了。”
陳知皺眉:“奶奶,您别這麼說,不會的。”
王奶奶笑着擺擺手:“你怎麼樣啊,工作還順利嗎?現在是在做什麼啊?”
“挺好的,我在學校教書,是語文老師。”陳知乖巧道。
王奶奶笑得開心,點着頭道:“老師好啊,老師好啊。”
王奶奶注意到了陳知眼尾的傷,她關切問:“小知啊,你眼睛上這傷是怎麼回事啊?”
陳知緊張解釋:“哦沒事,就是我上課的時候不小心被筆尖給劃到了。”
“以後做事可得小心着點啊,這要是留下疤可就不好了,奶奶看着心疼。”
陳知笑着點頭:“奶奶,您吃飯了嗎?要不我下樓給您買點吃的吧。”
王奶奶拉她說:“不用不用,我吃過了。”
手機忽然響了。
陳知打開看,是江哲發來的短信:【知知,我好想你啊。】
在陳知回短信的間隙,王奶奶慢慢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到客廳窗前。
她慢慢開口:“年輕人啊都愛玩手機,我一個老太太不會那個東西,以前沒事的時候,我就常坐在我家客廳窗戶那往外望,總能看見一個小男孩站在咱們小區外面。”
“有一次我下樓遛彎,回來的時候又看見他了,我就順着他眼神,看到他好像在盯着你們家,很多次啊我都想告訴你來着,但我又不太确定,後來那小男孩就不來了,不知道是因為我發現了他,還是因為别的。”
陳知起身走到王奶奶跟前,問:“奶奶,那個小男孩是不是穿着一身黑,長得有點兇,但也是很帥的那種。”
“是啊。”
說到這,王奶奶突然想起來了,那個小男孩後來還參加了小英的葬禮呢,不過怕小知傷心,她并沒有說起這事。
陳知說:“奶奶,那個小男孩,現在是我丈夫了。”
王奶奶驚道:“你丈夫?小知,你都結婚了啊?”
陳知點頭,一臉幸福笑道:“嗯,我結婚了,他叫江哲,江是江河湖海的江,哲是哲學的哲,就是您剛剛說的那個小男孩。”
王奶奶又笑得開心:“結婚好啊,結婚好啊。”
陳知回想起,她和江哲在一起的兩個月裡,江哲總是會纏着她問要不要結婚,但每次她都是搪塞過去。
可江哲還是每天都問。
“陳知,結婚嗎?”
“還要考察。”
“陳知,結婚。”
“要考察。”
“結婚。”
“考察。”
“就不能提前幾天嗎?非要等考察期結束?”
“不能。”
江哲每次被拒絕後,都垂頭喪氣的,陳知也隻是笑。
她回過神,說:“奶奶,謝謝您告訴我這些,我之前都不知道。”
王奶奶臉上露着慈祥又溫暖的笑容。她慢慢往門口走:“我得回去吃藥了,再睡上一覺,老了,沒啥精神頭了。”
“奶奶,我送您。”
傍晚過後,天色漸暗。
陳知坐到小區樓下的長椅上,她仰頭,看着天上星光閃爍。
她在那坐了很久,一個鐘或許更久。
這期間,她一直在回想。這十年裡發生過的事就像是一部放完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