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煜庭猛地想起趙希聲還在不遠處,他清了清嗓子,有些心虛地回頭看了一眼,随即轉回來:“他沒看我們這邊……”
葉鳴笙笑道:“行了,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黏人!我走了!”說罷,他一躍翻上馬背,在宋煜庭的注視下拽緊缰繩,繼續向北走了。
好半天,宋煜庭才回到趙希聲身邊,趙希聲見他這樣子,心裡犯嘀咕,不知道今後要怎麼和自己師弟說,才出來一年,好好的徒弟就成了這樣子。
“别回頭看啦,再看把魂兒都丢了!”趙希聲道。
宋煜庭抿了抿嘴,“師伯,我們去哪?”
趙希聲朝着一方揚了揚頭,宋煜庭看過去,疑惑道:“京城?”
“笃笃——咣咣!”
京城裡晚間的街道寂靜又有些微涼,隻有兩個更夫相伴着打更的聲音在皇城道上回蕩,此時,已是三更天。
“笃笃——咣咣!”
又是一陣打更聲傳來,章甯坐在桌案前,看着眼前的人,無奈說道:“真是歲月不饒人,如今你也有白發了啊,白剛。”
白剛就靜靜地坐在他對面,“托丞相大人的福,北疆之地風霜催人,自然是老得快些。”
章甯笑道:“一晃十幾年未見,你還是這般膽子大,竟深夜闖進我這府邸,我若是早已睡下了,你是不是要提刀砍下我這腦袋呢?”
白剛冷冷地說道:“還要多虧這些年來丞相這府邸沒什麼變化,我才能輕易找到此處。丞相果真是有魄力,不叫一兵一卒就和我一起對坐在桌案前,不過還請丞相放心,我江湖中人,行事遵從本心,光明磊落,不幹那暗殺的勾當。”
“不過……丞相大人竟也會擔心自己的腦袋,這我可屬實想不到。”
“我就知道最近會有人登門造訪,特地把丞相府巡邏的人調走了。”章甯嗤笑一聲,臉上的皺紋盡數浮現出來,昏暗燭光下,他胡須和頭發上的那點白才是更加顯眼,他輕聲說道:“十七年來,夙夜難安。”
“是嗎?”白剛笑了,“那今夜索性也别再安心了。”
“師伯,這是哪裡?”黑夜中,宋煜庭問道。
彼時,他正與趙希聲身披夜行衣,蹲伏在一處院牆之上,看着眼前偌大的宅院,他有些不明所以。趙希聲帶他從這宅院的後方翻上,以至于他并不知道這是何處。
“進去你自然就知道了。”趙希聲道。
他和宋煜庭一齊躍下高牆,直奔那間泛着弱光的屋中。他們此行十分順暢,“果然,”趙希聲心中想到,“章甯這人還是能料到。”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白剛向着門望了一眼,繼而對着章甯說道:“丞相,有客來訪!”
章甯未有動作,依舊端坐在正中的位置,擡起眼看着進來的兩人。
“我以為是誰,原來是大哥。”他看見趙希聲走來,微微一笑,“也是好久不見。”
“老衲這破爛僧人何德何能,讓丞相大人再喚我一句大哥啊。”趙希聲皮笑肉不笑,走到近前,“老衲這腿不大好,打不了彎,就不給丞相磕頭了。”
趙希聲與章甯将近二十多年未見,上次見還是在宋寒平與沈妤大婚之時,如今再見,章甯早已料到趙希聲不會說什麼好話,自然就置若罔聞,他不想再說什麼,也不敢再說什麼。
趙希聲樂呵呵地看着他,雖與當年在物華書齋極其相似,卻再也沒了那種感覺。章甯身在官場多年,見多了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此番見到這情景,還是不由得眯起眼有些恍惚。
隻一瞬,他便掙脫了往事的枷鎖,章甯心道:“這把年紀了還有什麼值得恍惚的?”不過,很快他就又否認了自己心中這句話。
趙希聲默不作聲地閃開身,一位少年的身影從趙希聲身後顯現出來,他一頭烏黑長發一半高高束起,一半半披過肩,劍眉星目,高鼻梁,有些淩厲的面龐上現在滿是戾氣。
章甯一見他便不由得睜大了眼,他伸手指着眼前這少年:“你……”
這少年的眉毛和眼睛生得太像宋寒平了,章甯腦海中忽然想起年少時第一次見宋寒平時的場景,物華書齋中,他拘謹地抱着書本走進屋去,第一個看向他的就是這雙眉眼。
隻不過,在他的印象裡,這副眉眼總是溫和的,從未像現在他面前這少年一般,滿是戾氣。
“你是章甯?”章甯的話還未說出口,宋煜庭先行打斷他。從進門之後趙希聲的一句“丞相”,他便知道了這是何處,面前這又是何人。因此,他再難掩憤怒。
章甯壓下心中的起伏,面上依舊沉穩,“好猖狂的小輩,上來就直呼大名,先把你的名字報上來!”他雖一眼便知面前是何人,但還是想聽宋煜庭自己親口承認。
“你當真不知我是誰?”宋煜庭挑着眉毛問道,什麼猖狂,什麼禮數,在仇恨面前,這些都是放屁。宋煜庭上前走一步,“那丞相大人聽好了,我是宋煜庭,宋寒平之子宋煜庭!”
宋煜庭說話聲音并不大,卻在這間屋子裡擲地有聲。
趙希聲道:“帶個小輩前來,見過丞相大人。”
大概兩個月之前,王福祿派人給丞相府送來封信,信上說柳慶峰的齊山出了事,滿紙皆透露着危機所在。
那時,章甯便知道往事會如決堤的洪水一般湧來,他調走了丞相府巡邏的侍衛,等着這一天到來。
章甯笑着開口:“十七年了,故人之子,是應當見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