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上青黃相替，風霜雨雪，呼嘯而過的北風中，四季又轉了幾輪。

初夏，一個尋常的午後，神女峰下。

“起式！”

白發蒼蒼的老人大喝一聲，眼前的少年右腿在地上随意劃過半圓，左腳輕點，右手背過身後，一把仿若霜雪的寶劍提在左手中橫在胸前。

老者微微颔首，繼續喝道：“踏雪無痕！”

少年手腕一翻，手中的長劍橫掃而過，左腳站穩，身體直直竄了出去。拂雪劍的劍氣和他随行帶起的風在此處鋪展開來，蕩起了一層浪。

“獵風卷旗！”

少年站穩身子，雙臂展開，體中内力直沖左臂。他手腕翻轉，手中的劍也活靈活現起來，好似憑空卷起了一陣風。随即又是一劍擊出，又把先前卷起來的風一劍捅穿，消散開來。

“風霜如刻！”

少年人低喝一聲，内力運轉，一招一式比劃起來，叫人看得非常清楚。雖然沒了“快”這一優勢，但是這一招一式之中力道卻不小。倘若真被這招式擊中一次，指不定要傷成什麼樣子。

“塞外飄雪！”

再看少年手中的劍，這次丢了力道，化為柔。雪飄落的時候總是輕輕柔柔的，即使是鵝毛大雪，那雪片也是要飄落，而不是砸落。少年明顯是抓住了這一點，這一招主張以柔克剛，他的身法都跟着輕盈起來，一招一式間顯出他溫和的眉目。

“枯草還春！”

少年眉間微微一皺，身子稍稍低了下來。他将手中的劍橫掃而過，順勢來了個掃堂腿，登時掃過一陣勁風。

“鷹嘯九天！”

少年飛速起身，将劍舉在面前，右手輕輕搭上左手，手腕一翻，劍刃立即向外，他身子還沒動，劍風卻已經先行一步。隻見少年雙腳點地，騰空躍起。這一式，将先前招式中的優勢彙集在了一起。寶劍上下翻飛，讓人看得眼花缭亂，同時不失力道，劍氣像是蕩起了天地風塵。

厲害的招式對人的消耗也是極大，少年落地時，額間已經冒了汗。

不遠處，一直看着他的老僧說了話：“庭兒這劍上的功夫，算是成了！”

“唰”得一聲，拂雪劍被收回劍鞘中，少年背過手，攏了下發絲，回過頭來：“師伯！”

這少年正是宋煜庭，随着年歲的增長，再加上這些年來他日日苦練武功，從未有一天間斷，此時的他身材更加健壯。精瘦的腰身，寬闊的肩膀，背後映着千百年不變的神女峰，顯出一種亭亭玉立之感。

細細算來，宋煜庭如今已經有二十三歲了。五年來，北疆的嚴寒徹底除了他面上的稚氣，風霜如利刃一般講他的臉雕琢得更加淩厲，眉眼處更加深邃，一股清冷飄出。

聽見趙希聲這般說，他微微一笑，眼睛彎了起來，那股清冷随即又春風化雨般的消散了。他看向坐在大石上的老者，道：“師父覺得如何？”

聞玄微微颔首，“甚是不錯，不過……”

“不過什麼？”宋煜庭問道。

“不過‘枯草還春’這一式好像還差點什麼。”聞玄邊說邊站起身來，“恐怕還要你自行去體悟了。”

宋煜庭心下了然。其實不用聞玄說他心裡也清楚這一點，“枯草還春”這一式雖然隻有簡單的幾個招式，但是每次他和上下幾式連起來施展時，他就有種說不出來的無力。

每次，都要咬緊牙關，才能讓這枯草還了春。

這套劍法中總共六式，聞玄傳給他時隻是簡單的口述。

聞玄傳授時說這劍法是他初到北疆時根據所見所想創造出來的。那時北疆還在戰亂當中，聞玄遇上一場仗，自午夜開始，一直打到了黎明。戰場上血流成河，可是直到最後，衆将士依舊奮不顧身，愈戰愈勇。

聞玄當時深受震撼，值得一提的是，這場仗過後，朝廷軍隊開始勢如破竹，收回北疆，而北疆也就此迎來了又一年的春。

聞玄道：“這一招一式并不難，可是其中的奧妙卻要自行體會，手中的劍便是另一個你，你提劍時的心境便是這劍能用出來的境界！”

這話宋煜庭一直記在心裡。幾年來，練劍之前他都要先在大石頭上打坐一會兒，待身心沉寂下來，他才起身提劍。與少時不同的是，他沒有辜負在這裡紮馬步的那些時光，沒有辜負聞玄的一片苦心。

自然之理，劍術之道，他在幾年内融會貫通。左手持劍之始，宋煜庭可謂是從頭開始，本來學會了跑，卻不得不再學習走。

經過這幾年勤學苦練，他的劍法早已經超過了先前的自己，相較之前，一騎絕塵。

宋煜庭“嗯”了一聲，“徒兒定勤加練習。”

趙希聲聞言哈哈一笑，“是得練，不過，你不該在此處練了。”

宋煜庭沒聽明白趙希聲是什麼意思，“師伯，不在這裡去哪裡？”

“老衲看這幾年都把你練傻了！”趙希聲不由得說道，“你難道要一直在北疆待下去嗎？”

聞言，宋煜庭心中一動，好像蟄伏了許久的什麼東西忽地又冒出頭來。“當然不……”他想。

他還與人有約——那是他粉身碎骨也要去赴的約！他要去見葉鳴笙！這些年來，思念就像北疆山坡上瘋長的野草，無時無刻不在生長，鬧得他抓心撓肝。

可是他又不得不壓住這些感情，他不能拖着一副垮掉的身體去見他。每當思念泛濫成災，他就提起劍去神女峰下，即使是深更半夜。

可是他一直沒有夢見過葉鳴笙。我今因病魂颠倒，唯夢閑人不夢君。

如此，過了這幾年。

“終于……”終于要到這一刻了嗎？宋煜庭深吸一口氣，“師父、師伯，我要南下了嗎？”

聞玄看着小徒弟臉上很久沒有顯露出的特殊情感，心疼又欣慰。他笑道：“從前師父不叫你去，你偷偷跑了出去，好幾年才回來。如今師父準許你去了，你開始猶豫了嗎？”

“沒有！”宋煜庭不假思索地應道，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不是舍不得師父麼！”

“師父要和我一起去嗎？”宋煜庭問道。

“為師年紀大了，不應該再出去摻手你們這些小輩的事了，師父就在此等着你回來便好。”聞玄道。

宋煜庭點了點頭，果然，師父怕是這輩子都不打算再離開此地了。

“那師伯呢？”宋煜庭又問。

趙希聲笑了笑，“老衲可沒有你師父這般性子，自然是要繼續去遊曆四方了！”

“哦？”宋煜庭笑道：“師伯要去遊曆四方，這意思……此番南下我要一人前行嗎？”

“怎麼？怕啦？”趙希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