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宋煜庭反問他。
聞玄笑着點了點頭，“無畏無懼，好！”他走到宋煜庭近前，好生打量着他，“庭兒，你要先行一步，随後你的師伯師叔都會前去尋你，你們還有事沒完。”
“還有事沒完……”宋煜庭想到。是了，自十七歲伊始便困着他的心魔到此刻還沒有一個結果——他還沒有為父親平冤昭雪。
還有章甯那個口是心非、表裡不一的人！宋煜庭想着就忍不住在心裡罵了章甯一句。當初答應的好好的事，都多少年了，一點動靜都沒有。
難道怪他當時年少，思慮不詳，輕易就叫人給耍了嗎？
“是，師父！”宋煜庭鄭重地回道。
三人回到小院中，白剛正在準備飯菜，宋煜庭便提着劍進了小廚房。
推開門的那一刻，他都有些恍惚。好像上次南下前，師叔也做了滿滿一桌子菜，隻不過他當時心裡猛打算盤，都沒吃幾口。
若不是手中寶劍有些冰涼的觸感讓他保持着清醒，他都快要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了。
白剛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他一眼，見他怔怔站在原地，臉上也瞧不出什麼表情來，隻當他還像小時候關心着吃什麼一樣。
白剛一邊将切好的豆腐放進鍋裡，一邊笑道：“怎麼了，都這麼大了還對這吃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菜念念不忘嗎？”
宋煜庭倏然回神，卻沒有像小時候那樣笑着跑開。他微微一笑，道：“師叔下廚做的飯菜，我總是念念不忘的。”
聞言，白剛臉上止不住的笑意，“這些年，庭兒不止武藝精進，這嘴上的功夫也長進不小，一天到晚跟吃了蜜一般。”
宋煜庭笑笑，轉身出了廚房。
沒多一會兒，美味佳肴便擺滿了院子裡的小方桌。
四人圍着桌子坐下來，安靜地吃飯，本來是往日裡再尋常不過的畫面，卻在今日又有了特殊的意義。
北疆的初夏，陽光照在身上總是有一種懶洋洋的感覺。
宋煜庭放下手中的碗筷，問道：“師父，我何時動身呢？”
“這幾日便動身吧。”聞玄愣了一下，又裝作若無其事地說道，“明日也行，後日也罷。”
宋煜庭點了點頭，他把聞玄自己都差點沒覺出來的怔愣瞧在眼裡，他知道師父心中肯定在不舍，隻是嘴上不說。
夜幕降臨，夜空中依舊繁星點點，好像從未變過。
聞玄靜坐在院中望着天。幾日之前，他們師兄弟三人商讨此事，便要告知宋煜庭南下。他心中雖知道宋煜庭無論如何都要再次出去一趟，況且，自己也不能一直将他養在身邊。
他心中明白小徒弟心中還有放不下的人和事，心中便想放任他去，年紀輕，不在外邊闖蕩幹什麼呢？隻是他心中不舍罷了，隻要……隻要不像五年前那般，滿身是傷留着半條命回來就行。
聞玄正暗自傷神，忽然聽見身後有腳步聲。他還未來得及回頭，便聽見一聲親切的“師父”。
恍惚間，宋煜庭已經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宋煜庭滿臉笑意，“明日我要南下，之前偷偷溜走都沒跟師父道别，如今……師父有什麼要囑咐我的嗎？”
聞玄心中不由得一片溫熱，知道這是宋煜庭特地過來陪自己說說心裡話，心道這孩子真是長大了。
“你現在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毛頭小子了，凡事都有分寸，師父還有什麼要囑托你的呢？”聞玄笑得寵溺。
“我就知道師父會這麼說，”宋煜庭道，“可是我還是喜歡聽師父和我說些什麼，師父囑咐我幾句，我心裡踏實。”
“好！那為師再唠叨幾句。”聞玄道。
“庭兒，”聞玄擡頭繼續看着天上點點星辰，“你隻知道師父傳授你的劍法是因為一場戰争所創，卻不知道那場仗是你父親打的。”
宋煜庭一愣，“這一點師父真是從未說過。”
“如今将這劍法傳授給你，也算是一種圓滿。你總說‘枯草還春’那一式練不好，武功與你的經曆也是相關的，說不定哪天，你就将它用得出神入化了。”
宋煜庭點點頭，“徒弟知道了。”
“還有，”聞玄看着他，“如今，你覺得章甯這人如何？”
“嗯？師父怎麼又問我這個，我記得我跟師父說過，隻不過……始終覺得他這人太虛僞。”
聞玄道：“官袍加身，身不由己。”
宋煜庭低下頭，可能這種身不由己是他無法共情的吧。他聽見聞玄繼續說：“你中毒受傷，跟他脫不了幹系，可是你每日喝的那藥的方子，也是從丞相府拿來的。”
“什麼？”宋煜庭猛地擡起頭，“怎麼會……”
“數十年未見，故人的一舉一動我有時也是看不懂了。”聞玄輕笑一聲，“這次南下見他時，你要好生看看他，看看他是不是你理解的虛僞，為師認為的身不由己。庭兒，你替我這個當哥哥的好生在瞧他幾眼便是。”
宋煜庭胡亂應下了，心裡卻有些不明白師父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說得好像章甯要死了一樣。他仔細一想，師父是打算這輩子不出北疆了，而章甯又不可能到這地方來，再不能相見。與死亡比起來，這兩者有很大區别，又好像沒區别。
“最後一點。”聞玄輕聲道。
宋煜庭正胡思亂想着，聽見聞玄的話立馬回過神來，“師父你說，徒弟聽着呢！”
聞玄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笑意，“記得早日帶着鳴笙回來見一見為師。”
宋煜庭心口上像被人打了一拳，不疼，隻是有點堵得慌。這何嘗不是他一直以來的心願？
他笑着，隐藏了多年的淚差一點沒落下來，“好！”
翌日，在三人的注視下，宋煜庭騎上馬離開了神女峰下的小院。
上次沒有告别，聞玄和宋煜庭兩人，一個擔憂徒弟出點什麼事，一個不知道怎麼和師父交代。如今有了道别，心中倒是豁然許多。
果然，有些儀式，是不該省的。
宋煜庭一路跑馬，轉眼間就過了北疆的封界。他要去赴約了。
這個時間，再相見時，中原地帶又該到盛夏時節了吧。
上一次，我們好像也是在這個時候遇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