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開始有點讨厭和季書逾見面了。但是他不得不見。至少在目前,季書逾還是他的老闆,工作時間裡,他不能違背老闆的意願。
……哪怕是偷|情。
知君笑起來,明晃晃的陽光蕩漾在他的眼睛裡,一時迷了正看向他的季書逾的心神。
知君倒完全不在意季書逾現在的狀态,他隻是自顧自地追溯着想法源頭,最開始,它出生在哪裡來着?
啊,有印象了。
聽話與順從,是知君小時候最常面對的兩個詞。
他比同齡人要乖,這種乖趨近于大人的壓抑。因為大人有可能從這裡獲得被動的頹喪與絕望,他卻不是,他的乖是一種虔誠的、認為這是他應該做到而不是别人強加的,他所得到的情緒是主動的、自己想要獲取的。
是識時務、明大體、好孩子。
知君一直願意做一個好孩子。在那個家裡,父母是書本的符号,尚且年幼的孩子不知道生活與課本的區别,隻知道應該像故事裡描述的那樣,像父母說的那樣,父母是……
很重要的。
要聽話。
知君的父母很少打他,隻有在他犯了原則性錯誤的時候才會一言不合就開揍。在平時,他們都是高知但落魄的溫柔家長。
高知是因為他們的學曆……落魄是因為他們的……自我堕落……?
自我堕落。
面對不夠重要的抉擇,人會放松警惕;面對事關重大的關鍵節點,人會铤而走險。
因此,意外就會發生。
意外有好壞之分,落在知君父母頭上的,是壞意外。
他們對知君很好。滿足知君的願望,同時教導他不要過度實現自己的欲望;解答知君的疑惑,同時告訴他不要事事都想着依賴别人。
知君臉上漾開一個羞怯的、自責的、但充滿向往的微笑。
那麼,爸爸媽媽。
“我可以想要交易到這個玩偶嗎?”
“是交換,不是交易。我們是一家人,交易這個詞不适合用在家人的身份上。”
“我會給你買來它,這次不需要你付出任何東西。但你要知道,這種事情不會時時發生,滿足自己之前,你必須考慮到會給别人帶來多少困難。錢是一筆一筆省下來的,不要亂花。”
小熊的腦袋軟軟地低垂着。
知君聲音很輕,飽含不舍與自責。
“那我,不要了吧……”
“我并沒有掌控你喜好的想法。隻是你要時刻記得感恩,并且學會控制自己。下次,要學着自己抵抗外面的誘惑。”
“好的。”知君低下頭,語調柔和溫軟,“謝謝您。我會珍惜它的……像珍惜爸爸媽媽的愛一樣。”
這樣才對。
知君不知道這種情況是不是正常的,他隻知道所有地方都在教導他禮貌、謙讓、包容。現在他用不上包容這個詞,因為他還小,他隻需要先做到前兩個,後一個則暫時被替換掉。
不反抗。
小學學校門口,有學生撲進母親懷裡。知君看着,回家後,給了媽媽一個擁抱。
那會兒到了晚上十二點,知君睜着眼睛看家門。鑰匙轉動的聲音在他耳朵裡清晰地炸響。
放學後和爸爸媽媽的第一面,應該有一個溫暖的懷抱。
抱完,知君便上床去睡覺。
他完成不想做的工作之後,心情都會變好一些。因此可以明顯地看出嘴角淺淺的笑弧,後來逐漸被他學習,應用在每一個恰當的場合,失去曾經純真的意義。
與現在重疊。
季書逾的手疊上知君的手背,讓他回過神來。知君輕輕抽出手:“老闆,不就是走個神嘛,倒也不至于用這種方法叫醒我吧?”
“話說,還不知道你今天叫我出來幹什麼呢。”知君目光認真地看着他。男生眼尾微微下垂,眼型是很規整的平行四邊形,但弧度更圓潤。看人的時候,眼球黑的部分像從中往外暈染出一片朦胧灰霧,美的同時又覺得冷,還有仿佛要吸附一切的暗沉。
季書逾想問他一些問題。不過看他至今沒問出口的樣子,也可想而知它們的難度。
季書逾:“你不是還包陪聊嗎?線下約個陪聊不過分吧。”
确實不過分。知君點點頭:“但已經一個小時過去了,你似乎沒有和我聊任何我能幫助你的内容。”
季書逾一笑:“說了你就能幫我了嗎?”
知君:“我不一定能幫你,但我會一直聽。”
他的語調充滿蠱惑,引誘人向他袒露更多。
但是,為什麼需要别人向他袒露?
季書逾淡淡地看他一眼,知君面色如常,還有閑心做個wink。
“我又不能保證你不會在心裡嘲笑老闆。”
“哪裡的事呀。”知君很真誠,“打工人在錢和精力等價的情況下不嘲笑老闆是共識,可不要把我想得太沒素質了。”
季書逾扯了個話題:“最近被催婚了,煩。”
知君頗有些稀奇,眼裡閃過季書逾看不懂的情緒:“不才二十五嗎,這麼急?”
面對書倒是什麼話都說,二十五也是大叔。
知君輕松往後一靠,椅子的設計遵從人體工學,雖然是普遍的每個人。初坐的不适很快被抛之腦後,他饒有興趣地打量季書逾,不知道這個人想做什麼。
難道是看出來自己看穿他的馬甲了,所以在這裡透露一點信息,好讓自己在分手的時候不至于太難過?
還挺貼心。
季書逾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慢慢握緊面前的咖啡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