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着還要半刻鐘。”鄭平嶼往外隻瞧了一眼,就于黑暗中确定了方位。
謝青安聞言覺得時間不長,不如再堅持一會,等到了京郊的大船上再睡,于是将身上蓋上的披風拿起來還給鄭平嶼,道了聲謝。
“小謝身上的帕子,你不會也要還給我然後再道一次謝吧!”鄭平嶼接過披風放到一旁,玩笑了一句。
謝青安聞此言,往腳邊一看,小謝正裹着一方黛色帕子熟睡着,模樣甚是可愛。
“你還挺細心的。”謝青安眉眼含笑,為小謝掖了掖帕子,誇了鄭平嶼一句。
“能得謝姑娘的賞識,是在下的榮幸。”鄭平嶼說完還拱手作了個禮。
謝青安見他如此作派,“撲哧”一聲,沒忍住笑出聲。
自覺伸手将鄭平嶼身側的披風又拿了過來,蓋在身上。如今正值春夏交替,晚春的夜裡還是有些涼意,江面上寒意更甚,剛才掀開歸還時就有些後悔。
“這回我可沒有見外和客氣。”謝青安攏了攏披風,将自己從腹部到腳蓋得嚴嚴實實,畢竟凍着了自己不劃算。
蓋好自己後,謝青安安靜靠在船壁上,睫毛下垂,若有所思。
“你剛才說三日後,宮裡那位要撥艘皇船給我們,聖旨上并未提及,你是如何知曉的?”謝青安眼睛微微眯起,流露出一絲疑惑。
鄭平嶼長歎一口氣,“故技重施罷了,當年我爹娘離京,她也是這般做的。”
謝青安面上一僵,沒想到這個問題會與他父母雙亡有關系,抿了抿嘴,有些後悔自己多言。
張了張嘴想安慰他,卻又不知如何開口,躊躇半天,從披風中伸出手,把他當成自己的學生般,想要拍了拍他的腦袋表示安慰。
轉念一想,這好像不太妥當!可手已經伸出去了,最後隻虛虛拍了拍他的肩,憋出一句,“事已至此,我們隻能将事情查清,為他們正名。”
聞言鄭平嶼淺淺一笑,但笑意未達眼底,反而溢出一絲悲傷,“說實話,我已忘了爹娘的模樣,如今隻剩滿心的仇恨,但又無力報仇,我……是不是個不孝的兒子?”
言必,目光落在謝青安身上。
看鄭平嶼憂傷的樣子,謝青安大氣不敢出,怎麼?安慰到最後竟起了反作用?
船中氣氛壓抑,謝青安抿唇閉緊了自己的嘴,心中暗道,别說了,再說這人估計要淚灑當場了。
見謝青安臉撇向一邊不再看他,且滿臉尴尬,鄭平嶼瞬時收了剛才那悲傷欲泣的模樣,換成了平日裡那和氣帶笑的表情。
還記得,幼年初聞父母噩耗時,哭了幾日,後來太師如父如母,照顧他生活起居,教誨他做人道理。
再大些時,通過蛛絲馬迹猜到,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如今宮裡那位,但自己年幼,無報仇之力,隻能裝作不知,太師也明裡暗裡告訴他,若無萬全之策,就必須要韬光養晦,所以自己去了北境嚴寒之地練兵。
北境幾年,曆經風霜雨雪,他的心早已練就刀槍不入了,悲傷是什麼,早已忘了,或許不是忘了,是早已沒有讓他有悲傷之情的人了!如今剩下的隻有仇恨滿腔!
不過——這次回京,倒是有意外之喜。雖未救下太師,但本用來救人之舉的賜婚聖旨,他如今倒想做實了。
鄭平嶼緊盯着謝青安的側臉,微眯雙眼。
從前隻拿她當妹妹,不曾有過什麼其它想法。這番回京,看到被她污損的聖旨和分析時局,據理力争的樣子,倒是——十分聰慧有趣,有趣到他想立馬成婚。
剛才自己作出的那番樣子,不過是故意示弱,讓人生出可憐之意而已。
戰場上,故作頹态,誘敵深入,最後再一擊即中,也是同樣的道理,讓人放松警惕罷了。
“你有沒有聽到樂聲?”謝青安覺得這若隐若現的絲竹之聲簡直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不知鄭平嶼是在裝模作樣,隻想趕緊打破冰冷的氛圍,于是将頭探出,往樂曲傳來的方向看去。
“應是快到了。”鄭平嶼答道。
“這……這樂船也太大了吧!”謝青安瞪圓雙眸,發出感歎,瞬間忘了剛才發生的事。
樂船此時正穩穩地停在江面,離她們所乘的小舟還有一段距離,可看着就像從水中冒出的島嶼一般,巨大宏偉,襯得他們如水中落葉般渺小。
從一陣一陣的絲竹管弦之聲中可以知曉這船上定是賓客如雲,座無虛席。
随着小船愈來愈近,謝青安幾乎停止眨眼,呼吸也慢了下來。
樂船從甲闆開始往上數,共有三層,透過窗戶可以看出裡面人影憧憧,燈火通明,每扇窗戶外都點着燈籠,将環着樂船一圈的江面都映照出暖意。
以樂船為中心,來往的船隻絡繹不絕,謝青安所在的小船也隐匿其中。
“敢問貴客從何處來?”謝青安瞧見樂船甲闆上有一人對着他們喊道,語氣尊敬。
“别舊。”舒十三揚聲回答。
甲闆上的人聽到回答,“等候多時,貴人從這邊上船。”
除了她們,其它小船的賓客也在迎客之人的問話後,回答許多一聽就知道不是人名的詞。
“這上船的方式真是特别。”謝青安穩穩踩到甲闆上,回頭瞥向江面那些還未上船的小舟,贊了一句。
“貴客請跟我來。”
這人将謝青安三人引到房間門口,叮囑了一句,“這三間就是貴客的居處,祝三位夢中見喜。”便行禮離開。
有意思,真有意思。今日就先睡一覺,明日再去瞧瞧熱鬧。謝青安往樂曲傳來的方向看了看,心中思忖。
折騰了一日,再過一兩個時辰天就要亮了,此時謝青安已困得很,三間屋子随意選了一間,推門進去,将蠟燭熄了,直接倒在床上就睡了。
隔壁的屋子被鄭平嶼所選,此時他靜靜坐在書桌前,眼含困意,但眉頭卻是舒展,透過雕花窗戶,看向江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