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布廳裡零星豎着幾把椅子,往前走,就是刑少奇習以為常的發言桌,上面的話筒已經落灰,背後的屏幕不知何時拆卸掉了。
刑少奇對這裡可謂是輕車熟路,他還記得當時在這裡辟謠道歉的場景——面前是無數的閃光燈,記者銳利的提問猶如刀鋒,身後的屏幕上是邵閻深夜私會被狗仔偷拍的照片。
圖片上的邵閻用外套蓋住了約會對象的臉,把對方嚴絲合縫地包住,自己則暴露在鏡頭下,對着狗仔皺眉。
屏幕下方,刑少奇坐在主位。所有問題皆由他回答。
記者:“上面的人真的是你嗎?”
刑少奇:“是。”——當然不是。
記者:“據說你們不睦已久,為什麼你還要深夜去找邵閻?莫非你們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系?”
刑少奇抿了抿唇:“隻是工作需要。”——是有不可告人的關系,我是原配,上面的是小三和我的男友。
“可是你和邵閻出行,為什麼要這樣遮遮掩掩,逃避鏡頭?”
刑少奇深吸了一口氣:“深夜見面,我沒戴口罩,他幫我。”——因為上面是出軌現場,他們心虛。
而我作為唯一的受害者,在幫他們遮掩。
這樣荒謬的真相,刑少奇說出來,恐怕也沒人敢聽。
他就這樣幫着邵閻遮掩,每一次邵閻被拍到私會,都是他親口解釋,親自道歉。始作俑者卻躲在屏幕背後,将一切都推給刑少奇。
和邵閻搭檔的日子,刑少奇以組合的身份道歉了無數次,為邵閻,為組合,唯獨沒有為他自己。
就連經紀人偶爾也會可憐他,“等解約以後,你還是跟着我吧,你有實力,到哪裡都能火的。”
就這樣忍氣吞聲,攢着每一筆演出費和通告費,接各種私活,最後悉數還給邵閻。
而刑少奇唯一一次,看到邵閻以組合的身份道歉,還是在昨天看到的那則新聞報道裡。
刑少奇來到桌前,撥弄了下話筒,邵閻在他身後,忽地開口。
“不是绯聞。”
意識到自己走神的刑少奇“嗯”一聲,“不用和我解釋。”
經過上午的采訪,刑少奇已經完全失去了和邵閻交談的欲望。這麼多年過去,邵閻還是沒有改變,和他說話仿佛對牛彈琴,聽得刑少奇隻想沉默。
都說叫不醒裝睡的人,刑少奇通過邵閻,覺得也叫不醒裝聾的人。
這種從不覺得自己有錯的家夥就像另一個物種,刑少奇深感和邵閻交流好像物種嘗試雜.交。
可是邵閻望着發布廳那塊不存在的屏幕,屏幕背後的牆面比其他地方更白,在光下投射出明顯的分割。
“我和秦然,沒有進行過标記,也從來沒有逾矩的行為。我去找他……”邵閻頓了頓,“是因為别的事。”
“所以那不是绯聞。”
“……”刑少奇捏住話筒的手指松開,發覺手套上沾了灰。
正準備找紙巾擦手,邵閻便遞了過來。
“拿着吧。”邵閻看着他的手。
刑少奇随手拍去手套上的灰塵,“不用了,髒。”
邵閻伸出的手頓在空中,一時間,他分不清刑少奇是說什麼髒。
刑少奇擡起頭,看向邵閻,“不管你們是什麼關系。”
“深夜幽會是真的,私下聚會是真的,那些被拍到的照片也是真的。”
“我為你們遮掩道歉,更是真的。”刑少奇緩慢地說,感覺有種詭異的鈍痛在心髒裡蔓延,時過經年,他并非對邵閻舊情未了,他隻是很可憐,可憐當時在刀鋒般的鏡頭前被迫低頭緻歉的自己。
那時候他經常說對不起,說占用了公衆資源很對不起,說自己代表組合表示很對不起。
他對不起誰呢?他最對不起自己。
是不是绯聞,有什麼關系。邵閻的深情與後悔,又有什麼價值?能讓當時的刑少奇少說兩句對不起嗎?能讓他在鏡頭前少鞠一次躬嗎?
這些過期的愧疚和後悔,無法補償到過去的刑少奇身上,那現在的刑少奇要了又有什麼意義?
邵閻拿着那張紙似乎在發呆。他之前也被刑少奇嘲諷過,但那些他都有理由辯解,隻是不想在鏡頭前過于失态。
唯獨這一次,當刑少奇拒絕他,說出“髒”這個字時,他無端想起很久之前和刑少奇的相處。
他總說髒,總是覺得别人碰過的東西帶着汗漬和細菌,所以刑少奇和他相處時總是帶手套,随身攜帶酒精。
他不喜歡别人碰自己的東西,不喜歡和人肌膚接觸。
他覺得這是自己的習慣,不會打擾别人,不會影響他人,所以也不應該被人指責。
但輪到刑少奇嫌棄他的時候,他居然感到……
一絲羞恥。
和惱怒。
再聯想到自己也曾這麼說時,那些負面情緒忽然像是沖入海水,一片難以形容的情緒化作波浪,在他的大腦裡沖刷。
當時刑少奇是怎麼想的?也會覺得羞恥,覺得惱怒,覺得不甘嗎?
邵閻握緊了那張紙。
他不知道。
他隻是感覺自己伸出去的那隻手好像隐隐傳來刺痛,那痛感順着他的血脈不斷延申,他的心因為難言的情緒皺縮了一瞬。
他感覺自己好像……才是刑少奇覺得髒的東西。
再回神時,刑少奇已經走出了發布廳。他剛要順着刑少奇的腳步邁出去,忽地發現自己手中的紙巾被揉成一團,指尖用力,深深埋入紙巾裡。
這張破破爛爛的紙巾,看着是挺不幹淨的。
凝神看了那張紙一會兒,邵閻找了地方把它扔掉。
老舊的公司大樓目前隻用于行政辦公,似乎是由于拍攝,所以工作人員都暫時遷出。
那些練習室基本都停止了使用,大部分都被改裝成辦公室。
但邵閻說,宿舍沒怎麼變。
刑少奇聞言看了他一眼:“你之前來過?”
邵閻正在按電梯,輕車熟路的樣子,“……你可以看看公司的股東現在是誰。”
刑少奇一聽他這話,也懶得去看,畢竟當時就知道最大股東姓邵。邵閻子承父業,不是什麼怪事。
“知道了,是你。”
邵閻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你沒看就知道?”
刑少奇深感他在沒事找事,“知道你繼承家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