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閻的目光落下去,半晌,刑少奇聽見他說,“不是繼承。”
也是這時候,電梯門打開,刑少奇跨出去,卻被邵閻拉住。
“你走錯了。”邵閻皺眉道,指了指相反的方向,“我們的宿舍在這邊。”
刑少奇把自己的袖子從他手中抽出來,“我沒走錯。”
“我十三歲開始練習,四年的時間,都在這間宿舍。”
“和你組隊,那是後來的事情。”
走上熟悉的走廊,刑少奇依着記憶找到房間。
他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間雙人寝室。很狹窄,隻有一張上下床和一張書桌。屋子裡甚至連衛生間都沒有——因為這一層都是寝室,他們是共用衛生間。
正如邵閻所說,宿舍沒怎麼變。
刑少奇有些懷念地看着宿舍。拉開椅子,曾經對于他來說有些高的書桌現如今居然顯得低矮。
“……你就住這裡?”邵閻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和刑少奇剛見面時就已經是準備出道的狀态,加上有後台,所以安排給他的宿舍環境要比這裡好很多。
饒是這樣,邵閻也經常嫌棄宿舍太小,沒有足夠的活動空間。出道後迅速離開了宿舍。
他皺眉的樣子讓刑少奇覺得可笑。
刑少奇道,“我在這裡住了4年。”
目光撫過書桌,刑少奇驚訝地發現右上角還有留下的膠印。那印記似乎從刑少奇剛進入這裡就存在了。
不知道最開始是誰留下的。但刑少奇見到的時候,那裡貼着張已經風幹發黃的便簽,上面寫着“我一定會出道的!”幾個字。
而它的主人是否真的出道了?刑少奇不知道。
他隻是把便簽摘了下來。于是那印記便殘留在上面。
在某次月考獲得評級A時,刑少奇在床上輾轉反側,最終也撕下一張便簽,貼在了同樣的位置。
“這裡……?”邵閻語氣裡沾着不可思議。他在這狹窄逼仄的空間呼吸都覺得不适。
哪有這麼可憐,這麼困難。邵閻自己不也是出道的。
他怎麼沒有這樣?
“這裡。”刑少奇道,“比你想象中差很多吧。”
他沒有看邵閻,隻是聲音很平地:“邵閻,我說了,你從來沒體會過真正的練習生活。”
練習生的競争是殘酷的。
對于練習生時期的刑少奇來說,他不會去思考這樣的住宿條件算不算好。
他隻在乎自己會不會淘汰,會不會失敗。
畢竟練習生某種意義上是消耗品,從面試開始就被劃分等級,标明品類。
刑少奇進來就是vocal組,要從最低級的D班一步步往上,經過殘酷的周考、月考、一輪輪淘汰後,終于在17歲那年進入A班,也就是預備出道的班級。
在這裡,他也不一定能出道。隻是作為出道組合的備選,要和一群人一起練習出道曲,經過重重考核與淘汰,才能最終定下位置。
刑少奇很努力,也有天賦,但他的運氣似乎總是不好。
成為備選不久,刑少奇出了車禍。
住院的記憶在刑少奇印象裡其實有些飄渺,因為那時他正處于分化期,因為車禍導緻失血過多,令他本該生長的腺體陷入了停滞。
最終腺體停止生長,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被判斷為beta。
這場車禍帶走的,除了刑少奇的腺體,還有他的omega母親。
母親逝世後,治療費壓在刑少奇身上。盡管有保險和另外賠償,但對于沒有什麼收入來源的刑少奇來說,這是筆難以償還的巨款。
出院後,距離最終敲定人選的日子已經不遠。所有人都默認這個臉色蒼白的beta不會被選中——他實在缺席了太久,身體又太差。
同期、老師、幾乎所有人都告訴刑少奇,放棄吧,還有機會,不要勉強自己。
脖頸上還纏繞着繃帶的刑少奇沒有點頭,也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進了練習室。
剛經曆過病痛失血的身體,很難維持長時間的高強度練習。刑少奇能感受到自己的體力因為虛弱大幅度下降,能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身體素質不如之前。
他無比清楚自己的狀況,但他沒有放手。
直到一次又一次在練習室昏倒,直到生疏的動作再度熟悉,直到喉嚨裡泛起血腥氣都變成常态。
最終的出道名單裡,有了刑少奇的名字。
公布名單時,哪怕是同期的競争者,也為刑少奇鼓掌。
歡呼和慶賀聲裡,刑少奇被隊友簇擁,他腦子裡唯一出現的,是那張多年前粘在書桌上的便簽。
他想,我終于可以把它摘下來了。
已經實現的目标,就不必貼在桌上,日日想,夜夜念。
“……隻是可惜,我還是沒在那個組合出道。”
刑少奇道。
那樣凝結着汗水和血的位置,在邵閻輕飄飄的一句話面前,變得無足輕重。
刑少奇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失去了自己的出道位。
對于從來沒有這些經曆、一進來就确認要出道的邵閻來說——
在刑少奇、在那些一點點爬上來的練習生眼中,無比珍貴的出道位,是很重要的東西嗎?
答案不言而喻。
所以他才能毫不猶豫地答應秦然。
所以他才覺得,奪走刑少奇的機會,又給他一個機會,他們就算兩清。
刑少奇起身,和邵閻四目相對。
這一次,邵閻率先避開了目光。
他的視線垂下,落到刑少奇身後的書桌,看到那上面風幹的膠印。
有點髒,有點陳舊。
他的腦子裡忽然冒出來年少的刑少奇,在半夜寫下一張便簽,一筆一劃,刻出自己的心願。
不知道為什麼,邵閻忽然無法開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