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毫不猶豫地點頭:“當然了。”
她看向邵閻,“能和你結婚,成為邵家的一份子,對于普通人,不是莫大的機遇嗎?——可惜了,他不懂得珍惜,錯過了。”
邵閻感覺心中的疲憊重重地壓下來。
“可你也是個普通人。你一直說是為了愛情才嫁給父親——你也覺得,這是一份機遇嗎?”
母親眨眨眼看向邵閻,半晌,她的語氣尖銳起來:“你是什麼意思?”
“你在懷疑我?你和那些人一樣懷疑我嫁給你父親的動機??你怎麼能這樣??邵閻——”
她伸出手,握住兒子的肩膀,邵閻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你是最清楚媽媽有多愛他的人啊!你怎麼可以懷疑媽媽?媽媽和那些人怎麼可能一樣呢!”
肩膀上被母親握住的地方好像有螞蟻在爬。邵閻隻覺得一陣陣惡心。
有什麼不一樣嗎?
他看着面前的母親,忽然發覺刑少奇說的一點沒錯——
“邵閻,和你溝通真的很累——因為你總是把自己的自私、卑鄙,藏在所謂的‘愛’的借口下。”
邵閻疲憊地想,原來自己的行為,也是從母親身上學來。
他那麼讨厭的東西,那麼希望自己不會繼承的特質,其實全部都模仿着母親,一樁樁,一件件,盡數複刻。
“媽,和你溝通真的很累——因為你總是把自己的自私、卑鄙,藏在所謂的‘愛’的借口下。”
邵閻感覺自己心中的惡意開始順着話語往外不斷流淌,多年的壓抑和恨在此刻融入他的聲音:“你明明就是為了邵家的權勢,才勾引了父親——本以為自己是個和父親高匹配度的omega,又懷了孕,就能和父親結婚。”
“——結果還有人比你的匹配度更高。于是這麼多年,你不得不成為父親的情.人。等孩子生下來,又開始塑造自己是個為了愛情不顧一切的人,強迫你的孩子仇視他人,逼着他争權奪勢。”
邵閻的母親臉上一片空白。
她沒想過會從兒子口中聽到這樣鋒利的話,一時間幾乎忘了反駁。
轉了下眼睛,她猛地痛哭起來:“你一定是聽了别人的挑唆了……小閻,你怎麼能這麼想媽媽呢!”
邵閻望着她,忽然想刑少奇看着自己演戲的時候,是不是也會覺得很疲憊、很無語?
明明真相已經全部揭開,可偏偏對方就是不願意承認,就是不願意接過屬于自己的責任。
“我是真的愛你爸爸的……小閻。”——如果真的愛,那為什麼當初要下.藥?為什麼總是在孩子面前指責父親的花心,指責他的不負責?最重要的是,如果真的那麼愛,為什麼這麼多年,她還不知道父親并不是因為alpha性别才選擇邵閻繼承家産。
邵閻那麼多年的努力、那麼多年的謀劃,在她口中,就是一句“多虧媽媽把你生成了alpha,所以你才能被父親選中。”
“小閻,媽媽不是逼你。但是你忘了小時候你爸那些情人是怎麼對你的嗎?你忘了他們是怎麼對我的嗎?”
邵母道:“你必須要做到最好,必須要赢過他們!你要證明你是最優秀的,這樣才沒有辜負媽媽啊。”
心頭的疲憊感擴張到了極點,邵閻終于忍無可忍,掙脫了母親。
“不用證明了。”他看向母親。“邵氏已經不存在了。”
這句話似乎超出了邵母的認知,她愣了一下,緊緊抓住邵閻的手,“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你這個敗家子,你把公司怎麼了!!你這樣怎麼對得起你爸,對得起我!!”
這個女人的情緒突然崩潰了,她先前的淡定和恬淡好似一張被剝去的面具,露出下面血淋淋的欲望。
“那我怎麼辦,不、你、你怎麼辦……小閻,這麼大的事,你和我說啊,不、你和爸爸說啊……什麼叫邵氏不存在了?”
“你是不是遇到困難了?故意吓媽媽?媽媽不懂這些,你不要說的這麼嚴重……生意嘛,肯定不會那麼順利,但也不可能……”
邵閻看着她的臉,恍惚間想起自己年少時曾受不了母親過度的控制欲。那時她總逼着邵閻去讨好父親,說多給父親端茶倒水,他就會注意到邵閻這個不起眼的孩子——其實那根本沒有作用,隻是邵母不懂得其他可以讨好邵父的方式。
邵閻不願意,她便垂淚、指責,久而久之,邵閻開始用謊言搪塞。
直到她發現自己親手泡的茶被邵閻倒掉。
那是他們吵得最厲害的一次。邵閻已經對母親總是挂在嘴邊的‘要媽媽去死嗎?’感到了厭煩,他深呼吸,平靜地,學着母親的口吻說,“那你是要我去死嗎?”
他以為這樣就能得到母親的愧疚、反思,他以為這是對母親的報複——甚至在他的想象中,母親會因此害怕、恐懼,最後妥協退步。
畢竟每次邵閻聽到母親這麼說時,都會選擇妥協。
因為他真的害怕失去母親,這個世界上唯一愛他的人。
但母親是怎麼回答他的?
——邵閻忽然想起來,好像那時候的媽媽,還沒有現在聽到“邵氏不存在了”這樣崩潰、悲傷、難以置信。
邵閻清楚地記得,那時候母親流着淚,半點後悔與心虛都沒有,她隻是惡狠狠盯着邵閻,臉上表情猙獰而可怖,她叫着:
“那你就去死啊!!你這個不孝子!!”
于是邵閻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得到的愛,就是這樣一份會回應他“那就去死”的愛。
那時候邵閻終于意識到,人們不過是嘴上說着愛來愛去,而實際上,愛不過是遮掩欲望的遮羞布。
他也終于明白。
人們隻會因為愛而後悔,不會因為後悔而愛。
他害怕失去母親,才會一次次妥協。而母親毫無畏懼。
他的死亡威脅不了母親。
那時候邵閻想,他絕對不要變成和母親一樣的人——拿着愛作為借口,威脅綁架别人。
後來邵閻逃出了那個家,準備靠自己在娛樂圈創出一片天地。
離開的時候,他對着母親說:
這是另辟蹊徑吸引父親目光的方式,都是為了和媽媽的未來,才要暫時蟄伏。
于是母親露出了非常驚喜的神色,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讓邵閻加入名利的鬥獸場。
而邵閻終于有了喘息的空間。
遇到刑少奇的那個晚上,邵閻站在原地看了很久。他想,居然真的有人會為了某個目标這樣努力——
原來真的有人存在着這樣熾熱的、對某件事存粹的真心。
刑少奇對于舞台的渴望與熱愛,比邵閻聽出繭子的、偉大的母愛,還要真實而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