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着立在他身後的少女動作一頓,回答說:“一點小傷,傷在腹部。”
小傷不可能讓訓練有素的她流露破綻,柏原楓明明知道,卻還是不帶一絲感情地指出:“你的腳步和呼吸有問題,的确像個普通人,但不像平時的‘你’。”
伽羅眼神一凜,迅速反應并調整了過來。
柏原楓平時讓她作為貼身秘書出面的時候并沒有追加要求命令她假裝成一個手無縛火焰雞之力的普通人,常年嚴酷的訓練讓她的呼吸頻率和步履和常人有微妙的區别,現在她受了傷更在意隐藏這些細節反而太過于去貼近一個普通人,以前跟她打過交道的行家一聽便能分辨。
青年起身走到她身邊,動作親昵地揉了揉她的頭發,無奈的語氣像是一位溫柔可親的兄長,“好啦,我又沒有怪你,别闆着個臉,來,笑一個。”
仿佛之前那個冷漠無情的上級是憑空捏造出來的假象。
伽羅對此非常淡然,并沒有被老闆高高提起輕輕放下,劫後餘生的慶幸,也不表現出一絲對于面前人如此反複無常的驚訝,隻是很聽話的笑了一下。
她那清冷的氣質一遇到這樣飽含陽光的笑容便如冬天呵在玻璃上的白霧般不留痕迹地消散了,這時的她像個剛從象牙塔裡走出來對未來充滿期待的年輕人。
笑完,伽羅又恢複了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
“你啊——”柏原楓似乎被她“說笑一下就笑一下“的行為逗樂了,語氣雖然無可奈何但臉上卻不見真的苦惱,他眨了眨眼睛,說道:“這次确實辛苦你了,給你批個假怎麼樣?”
“小傷而已……”伽羅瞥見他的眼瞳,深不見底的墨色中沒有半分笑意,講沒說完的話咽了回去。
“就算是小傷不重視也不行,你不也很久沒放過假了嗎?那麼拼命工作幹什麼?賺錢不就是為了能開開心心的揮金如土麼?”柏原楓攬着少女略顯單薄的肩膀,把她推至門外,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我不會炒了你的,放心休假吧。”
然後動作毫不拖泥帶水地合上了房門。
伽羅站在走廊柔軟的地毯上,隔着一層厚重的大門望了望自己進去沒五分鐘就被“趕”出來的房間,表情毫無波瀾。
帶傷上班的事她也不是沒幹過,雖然這次上得确實有些重,但在醫療水平如此發達的當今,至多五天便能恢複如初——這還是在不使用藥效太過猛烈、隻有寶可夢的身體能承受的藥劑的情況下。
柏原楓身邊當然不止她一個護衛,包括他身上攜帶的寶可夢全都訓練有素,随時準備以身護主,但多個人總是多層保險。
不過他的決策自有緣由,而她要做的隻是無條件服從——無論前方是豔陽高照的康莊大道,還是烈火焚燒的阿鼻地獄。
墨紅色短發的少女毫不留戀,轉身離去。
翌日午後
“你們喝哞哞牛奶嗎?”
黑崎慕從套房的冰箱裡取出一瓶裝有乳白色鮮奶的玻璃瓶,瓶封包裝上還有一隻萌化的大奶罐圖标。
人喝的哞哞牛奶和寶可夢喝的雖然名字一樣,但适合人飲用的工序更為複雜,消毒、去腥、調味這些隻是基本。市面上生産名為“哞哞牛奶”的公司為數衆多,除了原料中都使用了一定比例以上的大奶罐牛奶,很多調料比例和工序都不盡相同,貴的也有便宜的也有,倒也算得上“雅俗共賞”的大衆飲品。
阿慕手上這瓶的包裝設計挺高檔,印刷的文字全是卡洛斯的地方語言,看着就屬于貴的那一批。
慕一手一瓶放到了桌子上,就看到希蕾縮在沙發裡好奇地探過頭來,問:“這個不是要錢的嗎?”
“結賬的時候會算在房費裡,就加個零頭吧。”慕遞了一瓶給希蕾。
想把另一瓶遞給真紀時,被态度堅決的拒絕了,理由是:要錢。
“不要錢的隻有白開水了……”慕對真紀的态度有些困惑,但也稍微了解了這個姑娘偶爾突發奇想并且死倔死倔的性子,并不堅持,看着真紀自己倒了杯水。
最終希蕾左看看右看看猶豫了片刻還是于心不忍真紀一個人像被排擠了一樣喝沒滋沒味的白開水,也和真紀做了相同的選擇了,原本在她手上的那瓶哞哞牛奶傳給了癱在單人沙發上的千也,倒也省的再拿。
分配好了飲料,本該迅速進入正題,但四個人誰也沒開口,就這樣大眼瞪小眼的幹坐着。
“不是要開總結大會嗎?”還是千也先憋不住。
“說是這麼說沒錯……”慕腦子裡還有些混亂,劫後餘生的感覺像是被人從陡峭的懸崖邊推了下去,被突如其來的失重感裹着,還沒來得及恐懼就摔進了棉花裡,再擡頭回望自己掉下來的軌迹,有種恍若隔世的迷茫,不知該從何說起。
有這種感覺的當然不會隻有她一個人,另外三人也比平時更加沉默。
又安靜了一會兒,還是真紀最先開口,她富有條理性的把自己腦子裡過了多次的事情經過訴說了一遍。
有她開了個好頭,千也和阿慕對視一眼,也你一言我一語的大緻補全她們這份“拼圖”。
聽着她們遮遮掩掩的複述,真紀的臉越來越黑,待她們尾音剛落便斬釘截鐵地道:“下次再有類似的情況發生,我就算撿塊闆磚砸暈你們也不會再容許你們以身犯險。”
她的目光掃過阿慕和千也,被眼神“點名批評”的兩人臉上不約而同的浮現出些許尴尬。
“好吧好吧,我們确實不該以身……犯險……”話沒說完又被真紀瞪了一眼的千也舌頭絆了一下,捋直了之後居然膽大包天的“直抒胸臆”:“但這次也真的是運氣不好,依我看北冥那個女人會出現在這裡完全是偶然,原本我和阿慕的行為應該沒有什麼……”
千也的聲音在藍發少女的死亡凝視下越說越小,最後的“危險性”三個字沒能沾到她之前的英勇,直接被咽回了肚子。
良好的家教讓真紀罵不出髒話,她瞪着縮頭縮尾卻仍不知悔改的千也從牙縫裡擠出五字點評:“……還真是高見。”
希蕾為了防止真紀一怒之下現在就兌現自己要拿闆磚砸暈面前這個金毛小辮子的誓言,不顧禮節連忙插嘴道:“我也不好,如果我能再堅強一些也不會讓真紀那麼被動!”
她們之中年齡最小的女孩邊說邊小心地拉了拉真紀的袖子,示意她稍微冷靜一點。
真紀沒法直接甩開希蕾的手,隻好長吐一口郁結在心口的濁氣,恨恨地坐穩。
“不會有……下次了……”黑崎慕輕聲道,又表情認真的重複了一遍:“這樣的事不會再有下一次。”
千也驚愕望向她。
慕一下反應過來,生怕讓千也誤會連忙補充道:“我并沒有否定這次行動的意思,隻是借此明白了一句話。
“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人以身犯險隻會拖累他人。”
黑發少女語氣并不嚴肅,但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有千鈞重。
氣氛一時沉默。
這是很多人都有所耳聞的一句話,但隻有确實經曆過的人才會懂得其中的有心無力和乖乖地躲在别人身後就是最大貢獻的自卑感。
怎麼會希望毫無作為呢?
但是啊,自己幹的蠢事卻往往要别人來支付代價才最令人痛徹心扉。
哪怕從柏原楓那裡得知那隻火屬性的小六尾注定要死亡,但她還是會忍不住幻想,如果她和她的搭檔更強大一些,足夠在那個惡鬼的攻勢下救下它們安全逃離,是不是就不會再讓友人做無謂的擔憂,是不是就可以讓那孩子擺脫這所謂的“注定”。
所以——
“我會變得更加強大,變得能獨當一面,但在這之前我會盡可能的用能保護自己的方式來幫助他人。”
真正踏上旅程之後所遭遇的種種讓她深覺自己不足和目标的遙不可及,其間差距遠超她的設想。
很奇妙的,在這次更加深刻體會到無能為力之後,她并沒有像往常一樣灰心喪氣甚至為了安慰自己随便找個借口迅速放棄。
因為覺察到了,原來有那麼多人在背後支持着自己這件事。
——她會在萬裡陽光中繼續成長,直到足以直面那吞噬一切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