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發黑瞳的青年靠在酒店頂層總統套房裡柔軟的沙發中俯瞰這座小城的夜景。
會選擇這座城市落腳完全是因為從路徑來說這裡離白霧森林裡北冥臨時據點最近,阿慕她們需要休息,而且更早的混入人群九嬰找到她們的可能性就越小,雖然九嬰是個女神經沒法預料她這次會不會又下達什麼一拍腦袋的決定,但就目前已知的情報來看,她還從來沒有因為私人原因下達過地毯式搜索的命令。
隻要不是倒黴到撞上九嬰槍口,尚且年幼的小姑娘們可以說是已經脫離險境,能夠再次開始自己灑滿光明和希望、充滿歡聲笑語的旅途了。
柏原楓拿起手邊裝有紅酒的高腳玻璃杯,在手中輕輕晃悠,透過令人心醉神迷的酒紅色液體觀察城市夜晚各處閃閃發亮的霓虹燈。
這座城市其實不算什麼大城市,總人口不多,繁榮程度也中規中矩,也沒發生過什麼特殊曆史事件,是一個既沒法打複古招牌也不比大城市現代化的沒什麼特色的小城。唯一能宣傳出去的就是特别靠近白霧森林,然而靠近白霧森林的城市不少,其中也有很多有特色值得一覽的,導緻這裡的旅遊行業不愠不火。再加之聯盟對于環境的保護政策,太過于靠近白霧森林反而沒法明目張膽的擴建城區或者發展污染程度過高但經濟效益令人眼紅的重工業,概括一下就是既沒錢有沒名聲。
不過他們下榻的酒店是小城最豪華的一家,好歹是位于市中心,坐在落地玻璃旁一眼掃下去便是鱗次栉比的樓房。
這個時代的科技、經濟等已經達到了一個相當高的水平,隻是這種程度的燈紅酒綠倒算不上奢靡繁華,甚至因為缺少很多高科技的空中建築而顯得有些陳舊,不過也正因為沒有那些令人眼花缭亂的全息投影和空中樓閣,乍一看還有幾分像是他們以前的世界。
但仔細瞅瞅,目所能及之處閃爍的光燈熱烈舞動,那點若有若無的相似不過鏡中花水中月,一觸即散。
楓并非沒有尋找過回去的方法,畢竟這裡對他來說可不是美好和諧的烏托邦,但哪怕是這樣科技發達的時代,那些怪力亂神的傳說異聞也不在少數,還因為寶可夢的參與有增無減,一個一個去核實是不可能的。
回去的希望渺茫,他隻能被迫向前。
說起來他居然還沒忘掉觸景生情這個技能也算令人驚奇,許是被情感大起大落的黑崎慕感染到了。
青年低垂眼簾,用指腹摩挲着手中的高腳杯,任由杯中的紅酒飄散醇香,卻一口不嘗。
耳畔突兀響起的來電提示打斷了青年的沉思,他也不惱,隻是不緊不慢地按下視野中的接通鍵。
眼前亮起了一個寬大的屏幕,屏幕裡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身着純色的睡衣褲,一頭燦金色的長發披散下來,眼角一點淚痣橫生妖豔,她坐在一頂狹窄的深藍色單人帳篷裡,旁邊挂着一盞光線柔和的護眼燈。
深海星雲皺起眉頭看着柏原楓享受地躺在沙發裡手裡還騷包地拿了杯紅酒,冷下聲音看似詢問實則鄙夷:“你在幹什麼?”
柏原楓是何許人也,他可不會因為這種不痛不癢的嘲諷害臊,而是泰然自若地接下對方的話茬,朝全息屏幕一舉酒杯,“今夜,為我們的友誼幹杯。”
相處這麼多年對方是什麼德行星雲自然心知肚明,她深知面對柏原楓,什麼樣的刀槍舌劍都撼動不了對方比城牆還厚的臉皮,在動不了手的情況下一昧扯皮根本沒有赢面,她在心底暗暗把這茬記下來準備秋後算賬,明面上則一點鋪墊不做直奔主題:“慕怎麼樣?”
“精神創傷有點嚴重,她至少目睹了九嬰開槍射殺了一隻剛出生沒多久的六尾,旁邊地上還躺着個被爆頭的胖子。”柏原楓輕描淡寫的概括,又補充道:“不過沒關系,我會讓她開開心心的再次出發。”
雖然并非不信任他的保證,星雲還是擰緊了眉頭,“但她還是看到了。”
她想保護的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還是親眼看見親身參與了這樣鮮血四濺的畫面,見識到了那股不論太陽如何耀眼依舊如影随形的黑暗的冰山一角,黑崎慕确實心大了些,但不是智商有問題無法思考,除非給她洗腦,否則不可能一點影響也沒有。
“星雲。”楓輕聲喊了一下屏幕另一邊的人,接着說:“慕她終究是要長大的。”
通過這一次有驚無險的經曆讓她知曉一些世事不好嗎?
總有鞭長莫及的時候,不可能她每次以身犯險,都那麼湊巧有人出現在附近去護她周全,要讓她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聞言,星雲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那是我想保護一輩子的人,我想讓她的雙手永遠幹淨,眼睛永遠澄澈,永遠能無所顧忌地對陌生人露出包含善意的笑容,不必像我一樣膽戰心驚,用冷漠和虛僞拼命自保,活得如同陰溝裡藏頭露尾的老鼠。
但……
金發少女視線掃過自己纖長的手指,曾經留下的細小的劃痕早已愈合,卻又好像從未消失過。
她現在甚至都還不敢和她結伴同行。
天知道她看到賀峰玫久在群裡發出那條消息時的心情,如果不是柏原楓恰好經過白霧森林,她珍視的人現在會怎麼樣呢?
言語無法道盡的心緒最終隻能化作一聲長歎。
星雲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道:“這次……”
“不用謝。”柏原楓飛快地打斷她的話,還洋洋得意地朝她挑了挑眉。
星雲不由地嘴角微微上揚,但很快又收斂了笑容,故作冷淡開玩笑說道:“我說‘謝謝’了麼?您臉真大。”
和聰明人說話的好處就是不必說透對方也懂。
就像第一次群聊視頻深海星雲隻是故意流露了一點危險的氣息試探就被柏原楓注意到了,兩人僅僅是對視了一秒便知曉了對方也是這邊的人,再比如剛才的對話中,楓打斷星雲的緻謝也并非表面上孩子氣的看對方放低姿态志滿意得,而是想表示黑崎慕不是你一個人的摯友。
況且——我們之間不必道謝。
柏原楓被金發少女開玩笑地怼了一句一點兒不惱火,隻是表情謙虛地寬慰對方,“慕慕雖然沒有我成熟穩重、明辨大局,但她也不是路都走不穩的嬰兒,多相信她一點吧。”
深海星雲:……雖然認識這麼多年,我還是被你的不要臉給震驚到了。
楓敏銳地注意到星雲從面色冷淡但眼帶笑意轉變為真真臉色不善,也知道見好就收,他飛快地話鋒一轉道:“有個和阿慕同行的小姑娘也很有意思,我去找阿慕的時候她居然一臉警惕地握住了兜裡的水果刀。”
“淺藍色短發戴眼鏡的那個?”星雲腦子裡彈出的第一人選就是五十岚真紀,櫻田希蕾太過綿軟,石田千也接人待物則更為老練,反而是那個看起來安安靜靜的小姑娘像是會幹出這種事的人,“她怎麼舍得把你毫發無傷地放出來呢?”
“唉,我這邊是生怕你半路上舟車勞頓還要擔心阿慕,絞盡腦汁地字斟句酌,想要寬慰你幾句,你倒好,少損一個字都不痛快。”柏原楓演技浮誇地歎了口氣,語氣像個看着自家不成器的子女為他們的未來憂心忡忡的長輩。
深海星雲看他按奈不住戲精本性,也順水推舟地配合演出,語氣沉重地說:“那還真是難為你了,不過你也長大了總歸要幫着家長我多擔待些。”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笑意。
因為星雲第二天還要早起趕路,他們随意扯了幾句皮,就相互道了聲晚安,挂斷了通話。
全息屏幕帶來的光亮在一瞬間消失,視野又陷入了房間内為數不多的幾盞小燈帶來的清淺光線無法照亮的暗色中。
看着窗外跳動的燈火,青年放過了之前被他扔在一旁的紅酒,轉而拿起旁邊的清茶,押了一口潤潤喉嚨。
他會安靜地坐在這裡除了要理理腦内的思路,也是為了等星雲的那通電話,以期能稍微削減些她繁雜的顧慮——不能自己打電話過去,金發少女不喜被别人猜透言行,哪怕對方是很親密的朋友也會無形間增加她的壓力。
柏原楓在這個世界呆的這不長不短的幾年塑造了他如今的性格,如果有個什麼人罵他一句“兩面三刀、狼心狗肺”,他大概在莞爾一笑的同時還會在心裡稱贊此人眼光毒辣,并視其為知己——當然,這個“知己”要活的還是死的則視情況而定。
然而對于以前的友人,他還是在能友好相處的情況下,竭盡所能的不去一點一滴的精心算計自己的情緒和言行。
他怕,如果沒了這麼為數不多的幾個能窩進心裡焐熱的活物,他會逐漸麻木腐朽。
那樣無親無友、再不能由衷地露出笑容或是流淚,一顆滿目瘡痍的心裡盛得都是仇恨和悲憤,活着有什麼意思呢?
但他還不能死。
他還沒睜開眼睛看看真正的陽光,怎麼甘心就這樣咽氣?
柏原楓眯了眯眼睛,隻覺那一線的視野裡迷離光焰被鴉色的睫毛攪動,好似煙雨中湖面裡波光破碎的倒影之城。
他興緻勃勃地眨了幾次眼睛,看眼中的畫面像正在調焦攝像機鏡頭,在某一瞬間又頓覺索然無味,甚至有幾分反感自己的無趣。
楓不再玩這種孩子氣的小遊戲,而是打開個人終端發了條消息。
不消一分鐘的功夫,房門便被人規矩地敲了三下。
因為房門隔音太好,柏原楓選擇動動手指給外面的人發了條消息示意。
下一秒,房門便被人用終端刷開了,來者一步一步走到幽幽的燈光下,墨紅色的齊耳短發襯得少女的面容愈發清冷。
楓沒有回頭,“你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