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琤仔細想了想,發現自己已經記不清了。
他曾經是一個對時間很敏感的人。這也是難免的,如果有一個每隔多少日子就必須進入一次【怪談遊戲】在身邊,必須拼盡全力才能争取到微末生機,那任何一個人都會和他一樣,時時刻刻都計算着【安全】和【危險】有多少剩餘。
更何況甯琤要關注的不光是自己的狀況,還有聞淙的。
從十歲出頭、第一次看到被父母帶領着到自己家拜訪的聞淙那天開始,這份關注就沒有停下來過。
雖然最初的時候,甯琤對此并不情願。他自己也是個孩子,卻被所有人囑咐要照顧别的孩子。可聞淙在纏人之外,又的确是個頗為可愛的小鬼。總是眼巴巴地跟在甯琤身邊,一跟就是一整天。任何人和他問起,他都毫不吝惜地大聲告訴對方:“因為哥對我很好啊!我喜歡和哥在一起!”
那會兒甯琤心裡還在犯嘀咕。他不覺得自己對小鬼哪裡好了,更多難道不是“你安靜一點,我要做作業”“這個給你玩,不要打擾我”嗎?
可是……
他沒有意識到,像自己這樣,哪怕态度裡總帶着煩躁,可能回應聞淙大半話音的人,本身就沒有第二個了。
聞淙的父母很忙。甯琤當時不知道他們具體是做什麼工作,隻知道兩人将聞淙托付到自家後,很快就從小區裡消失了。往後每隔十天半月,才會出現一次。
聞淙的童年、少年時期幾乎都是在甯琤家裡度過的。确切地說,是在甯琤身邊。
哪怕他父母去世的消息傳了回來,聞淙也在“去親戚家”和“繼續住在甯琤家隔壁”中選擇了後者。甯父作為聞家夫婦的故友,自然不可能眼睜睜看着二人的遺孤真正孤零零生活。于是在聞淙開啟“獨居生活”的第二天,他就被接到甯琤家中。
聽慣了一天八百遍“哥”後,甯琤在大學裡發現耳朵旁邊終于清淨了,竟然還别扭了一陣兒。
再後來,他自己的父親也去世了。聞淙姑姑再度想來接走他,但聞淙堅決拒絕,還自己跑回了甯、聞兩家同住了許多年的小區。
甯琤最初聽到“聞淙失蹤”的消息時,是有猶豫過的。
他要插手嗎?如果想要告别這段來自長輩的糾葛,這恐怕是最好的機會。說到底,聞淙有他自己的家人,本就不是自己的責任。
可是,他又想到聞淙開心地,快活地——傷心地,委屈地喊自己“哥”的樣子。
于是甯琤還是回去了。
他那會兒是真的忙,無法做到和父親一樣對聞淙的衣食住行生活起居事無巨細。但聞淙也長大了,隻要有一個完全接納自己的“家”存在,他就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再有,某種程度上兩人之間有些距離也是好事,往後聞淙才好理直氣壯地說出:“我當然能分清楚對你是什麼感情!就算我叫你‘哥’,咱們倆也不是真的兄弟,你——”
還是這麼吵。
甯琤言簡意赅:“閉嘴。”
聞淙:“才不呢,我又不是小孩……唔。”
甯琤選擇用物理方式讓他閉嘴。成效顯著。
哪怕已經過去很久,這些曾經的記憶也依然生動鮮活地存在于甯琤的腦海中,絲毫不曾褪色。
他選擇留在當時的【遊戲場地】中,用自己性命換取聞淙性命的時候,是真的沒想到自己能活下來。
隻是換了一種方式。
成為【它們】的一員後,甯琤逐漸對這個昔日自己避之不及的群體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它們】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其中很大一部分甚至并不熱衷于【捕獵】行為。當然,如果【緻命規則】被觸犯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像【明月灣】的居民不應該【饑餓】,【光明小學】的學生不應該【不認真學習】,老師則不應該【責罰沒有犯錯的學生】;
同樣,【秦川省人民醫院】的病人不應該【違背醫囑】,【歡樂谷】的遊客不應該【悲傷】……
哪怕已經是【它們】當中喜好和平、親近人類的存在,甯琤依然有一條【緻命規則】。好在一般人類很難觸犯,更多在他面前出狀況的還是【它們】。
這讓剛在榴花市定居的甯琤松了很大一口氣。雖然這邊的人類組織有一個重要觀點,即【它們】并非人類,哪怕外觀再怎麼無害,也不具備人類的感情,可他知道,自己的确是一個例外。
如果聞淙的确找到了方法,那他或許會成為另一個例外。
或許是饑餓太過的緣故,光是這麼想過,甯琤的胃就絞痛起來。
他焦躁地又确認了一遍時間。一點,太早了,太早了,實在是太早了。
樓道裡偶爾有腳步聲傳過來,不知道是出來覓食的【它們】,還是懵懂地走向陷阱的人類。
人類——會死的……
如果還沒有完全被【饑餓】吞噬,他們應該回家。
抱着這樣的念頭,甯琤勉強打起精神,想要去外間提醒。
他也的确打開了屋門。在看到他的瞬間,外間正在小心翼翼下樓、嘀咕着“今天怎麼哪裡都不對勁”的情侶發出了一連串尖叫,随即手腳并用的向樓上跑去。
甯琤:“……”
不管怎麼說,他們倆今天應該不會再出來了。
甯琤緩緩轉過頭,又看向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