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色的天光在天際線的盡頭消弭、已是殘骸的鋼鐵巨人們不再呼吸。
序列十三号轉過頭去回望那一抹弧光,面容安靜。
再一次規律的呼氣後,他俯下身,凝視着一具靠倒在伊甸園出口的白色屍骨。
那屍骨身上曾經的堅硬軍衣早已被風吹日曬了不知多久,化作塵土消散脫落,隻殘留下一點尼龍材質的織繩,仿佛是棺椁之中裹緊屍首的布匹。
但那白骨上懸挂的薔薇銅勳章依然可以證明他的身份。
燃燒的十字斷劍插在一隻雙頭巨蛇的身上,巨蛇咆哮着昂起頭顱纏繞劍身,張開鋒利的血盆大口,卻仍然被那究極的暴力釘在地面。
聯邦王牌機師的鐵證,跨越伯聶河慘案的雄獅。
共和國的鐵騎英雄與伊甸園中的清道夫于此刻相望。
他輕輕地開口,跨越百年的時光洪流——
“你好,『伊亞洛絲』,又或者說,真正的『我』。”
序列十三的表情平靜,瞳子裡閃過淡淡的悲哀。
白骨沉默的低頭,失去血肉連系的下颌低垂。
“人類的英雄,聯邦最偉大的泰坦鐵騎,最終也隻不過是這樣的結局麼?”
他搖了搖頭,伸手摘過那熊熊燃燒的銅色勳章。
“真寂寞啊。”
蒼涼的風拂過他的耳畔,帶來廢土世界寂寥的餘音。
彎月從雲端之上躍出,水銀般的纖光灑向大地,将伊甸園出口處的百合花叢照耀的潔白蒼脆。
忽然,序列十三号注意到白骨的手中還緊握着什麼,仔細打量起來。
似乎是...一包鐵盒?
他小心翼翼的掰開生脆的手骨,取出那小小的蘇式煙盒,打開閉口....被抹去生産記錄和編号的SD存儲卡?
序列十三号皺皺眉,思索一陣。
他忽地愣住了。
“之前那些沒有記錄的影像,難道都是你發給我的麼?”
戰壕中面目灰黑,對着攝影機鏡頭自嘲微笑的少年重新出現在他的面前,影子和白骨的曲線漸漸重疊。
是巧合麼?還是故意的設計?
為什麼我...不,還是用他來稱呼好了。
他能預見到自己在伊甸園中重生的走向?
聯邦的機師不應該存在這樣的特權,但就駕駛泰坦的天賦來講,伊亞洛絲确實很适合作為在伊甸園中出生的人造人。
不對...依然有哪裡不對。
細微的錯位感幹擾着他的思考,就像拼圖的一角缺失了重要的拼圖,因此整張拼圖都失去了秩序。
回伊甸園吧,也許這張SD卡還能使用。
...
他在手心打量那枚唯一被挂在胸前的銅勳,沉默良久。
仿佛故人重逢,卻又相見無言。
溫熱的回溫很快再手心生氣,斷劍的劍身上雕刻着繁複的花紋,墜落的繁星和薔薇花束在巨蛇的纏繞下荒誕美麗,蛇瞳中倒豎着可怕的疼痛,随時都會突破勳章的枷鎖,在現實中擇人而噬。
他将勳章翻面。
一行錯金的文字赫然出現:
Schicksa。
德語“命運”。
他篡緊那枚勳章,重又擡起頭凝視那身白骨。
序列十三号将勳章重新交付到白骨的手中,輕輕握合。
月光下,新生的稚子來到盛放的百合花叢間,摘下一小捧花束,慢慢地慢慢地往伊甸園深處走去,仿佛在參加一個女孩的葬禮。
鋼鐵的巨人們已經長眠,英雄的屍骨風吹日曬,伊甸園的人工少女沐浴自由。
但他們都已離去。
隻剩下末世的亞當走向廢墟,伊甸崩毀。
陰影中的稚子安靜而悲哀,面容沉重。
不知怎的,他忽的想起了古典曆史課中的内容。
中世紀的歐洲小鎮,當人們喜歡的鄰居去世後,人們會在一天的清晨舉行對逝者的彌撒,天空中翻飛着無名的野花、路邊響着安靜孤單的水車流響、默哀的人們在馬路旁低頭肅靜,靜靜等待載着逝者遺體的花車經過面前。
哭聲流過大地。
于是神父在道路的盡頭敲響銅鐘,為逝者的靈魂解脫,飛向天堂。
不知道經過幾扇冰冷的大門,序列十三号安安靜靜的手捧花束,越過滿地飛散的鮮紅花瓣,越過滿地流動的冷凍霧氣,來到她的面前。
冷凍艙室内,
她已陷入長眠。
雙手在胸前交叉的少女雙眼閉合,一如當初蘇醒時的端莊美麗。
序列十三号知道這是拉薩路反射的現象,腦死亡後的人體仍然留有完整的神經系統,于是脊髓試圖重新啟動大腦,不經過大腦的處理,自主發生。
用專業的話術來說,是阿爾法去皮層僵直,紅核保留,出現下肢僵直上肢半屈,轉動頭部出現對稱上肢半屈。
這種經常出現在舊世界的重症監護室的畫面,在一個人工智能少女的身上複刻了。
序列十三号明确的知曉,她已不會再度睜開雙眼。
沒有可能的希望才是最毒的毒藥啊。
不知道多少曾經的病患家屬看見這奇迹的一幕,給予了他們莫大的希望,痛哭流涕的以為還有生的可能。
“睡吧,睡吧,伊甸園的統禦者,渴望自由的籠中之鳥。”
他尊敬的低下頭顱,将手中的鮮花放到少女合攏的手中,眉眼低垂。
“天堂中留有你的餘位,你的冠冕,與愛。”
稚子滿是血污的手拂過她蒼白的臉
“在公義的道上有生命,其路之中并無死亡。”
萬物俱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