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慢慢回到原位,不悲也不喜。
這是她所渴求的事物,沒有人能阻礙她,加以評價。
宛若是神父敲上最後一枚釘上死者棺材的釘子,他收回自己的手,圓形膠囊艙的艙門應聲合攏,自動進行火化銷毀的程序。
序列十三号跌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人造人艙舟。
火焰灼燒□□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噼裡啪啦。
他不敢回頭看那艙室裡的景象,隻是抱着自己的膝蓋,小心翼翼地想象。
他想象着她的秀發在火焰中化作枯枝,她的朱唇幹癟失色,她的瞳仁枯槁萎縮....
稚子緊緊抱緊了自己。
烈火灼燒着一個不屈的魂魄,直到枷鎖崩裂,魂歸高天。
倚着漸漸滾燙的人造人艙舟,他竟然一點點困倦了起來,眯起雙眼。
大雨蔓過漫天的流雲,淅淅瀝瀝地落下,洗去血腥的曆史和迷茫的心。
輕盈的雨點敲打伊甸園的鋼鐵外殼,發出斑斑點點的擊打聲,這是序列十三号第一次聽見這種聲音,因為伊甸園的大門并未合攏。
在火焰和雨水的背景中,他沉沉睡去。
一夜過後。
老式的十二指蜘蛛氣密門前,稚子聳聳肩,調整了一下背包的位置。
他還是要離開伊甸園。
纏滿了繃帶的手拂過腰間用細繩栓好,懸吊着的一枚黃銅子彈。
那卸去底火的蛋殼裡,裝載着她在這世界上留下的最後痕迹。
他笑了笑,用輕松溫和的聲音開口:
“走吧,去見一見這個世界的模樣...阿拉莉絲。”
出口處晨曦的光幕籠罩了序列十三号向前邁步的背影,義無反顧。
他的靴子踩上一夜小雨後的泥濘土地,濕滑的有點站不住腳,清新的空氣湧入鼻腔。
深深呼吸一口氣後,他走到百合花叢間拾起阿拉莉絲的背包,挑挑棟棟。
啪。一個單反攝影機從包中取出,跌落到花叢的泥土間。
序列十三号拾起相機,擦去表面的塵埃和泥土,尋找可以塞入SD卡的凹槽...有了。
他興奮的跳了跳,回到伊亞洛絲的白骨前盤腿而坐,慢慢塞入他手中的SD卡,虔誠的等待。
這麼多年下來的風吹雨打,SD卡真的不會壞麼?
忐忑的心在胸膛裡七上八下。
會有什麼留給他?真相?使命?
他彎腰放近了目光,緊緊盯着單反攝像機小巧的顯示屏。
...滴滴...咔...即将播放畫面——
晦暗的畫布中,一個不修邊幅的青年坐在伊甸園不起眼的大門前,潇灑地抽煙自拍,還是近距離怼臉的那種。
看見自己落魄的大臉出現在畫面裡,他嘿嘿的笑笑,朝鏡頭打了個招呼:
“嗨,你好啊。”
“我知道你現在有很多疑惑,有很多想問的,比如你是誰,你要去哪,你要做什麼...可那些多沒勁啊”
青年人敲打相機,好像在敲打很多年隔着影像和他交流的人。
“你看”青年人将鏡頭轉向遠方的地平線“多美啊,這個地方。”
他說的是真的。
在這個SD卡存儲的畫面裡。燃燒起來一般的雲層在天空中追逐奔離,紅火的晚霞映襯着那些雲的紋路,鬼斧神工的壯麗。
有些流雲如拔劍死鬥的武士,在缥缈的蒼穹上起伏咆哮,有些如奔馳的雄獅和獵虎,肆意的追獵疾馳。
這畫面深深的爛進了靈魂深處。
“多美啊...不是麼?我的朋友。”
“去看看這個世界吧,繼承我生命的朋友,不要太難為自己,你不是誰的人造人或者克隆人,也不是背負拯救世界這種使命而出生的英雄...”
他豁達的大笑,用手指向遠方的蒼穹,有流雲飛渡。
“你是自由的,就像那特洛伊的英雄赫克托耳,死于阿喀琉斯的神力,才是你該有的結局!”
“去啊,去啊!跑起來!看看這個世界!”
他振臂咆哮,高亢嘶吼。
序列十三号的瞳子裡倒映出一個窮途末路的獅子,他在對方瞳心的倒映裡,看見了來追殺他的千軍萬馬。
那千軍萬馬的鋼鐵穹光壓倒了地平線盡頭的黃昏,諸神的末日來臨于聯邦的英雄頭上,帶起駭人的狂風驟雨。
最後,伊亞洛絲無所謂的笑笑,從槍套裡拔出手槍,幹淨利索的上了膛,槍口抵上太陽穴,咬牙切齒地吐出屬于他的遺言。
“别了,朋友!祝你一路順風!”
巨大的槍響過後,一切歸于寂靜。
序列十三号沉默了很久。
“不賴的結局,不是麼?”
他用一種異常平靜的語氣朝白骨開口,表情溫和。
“可以的話,我想借用你的名字,雖然我并不會成為你。”
“那麼,我也該走了,真正的我。”
最後凝視了一眼伊甸園門口的英雄之骨,他扭頭離去,不有猶豫。
執劍人停留在了當年的原地。
流浪師邁向了屬于他自己的旅途。
一開始他慢慢的行走,可是後來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居然不自覺的奔跑起來,張開雙臂,迎着正面撞來的風大聲狂笑。
是的,就像那個已經死去的他所說的,跑起來、跑起來!
他跑了起來!自由自在的奔跑!
盛放的百合花叢中開辟出一條屬于他的道路,新生的伊亞洛絲就此奔行于嶄新的大地之上,浮光掠影。
至此,伊亞洛絲重獲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