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男女大防并不嚴謹苛刻,下至平民百姓,上至高門士族都有年輕人私定終身。隻要私定終身的對象能得到長輩們的認可,長輩們都樂得成全小輩。
但一個男子與人私定終身後還去接受另一門親事……這可就大大超過人們的底線了。
要知道狀元年年有,丞相在其位卻不是一朝一夕。孟清和在身份上與蘇詩蘭的差距太大,在旁人眼裡他就是在拿仕途交換婚姻,以婚姻改換門庭,實際與入贅無異。
古往今來,文人最重一個“節氣”。孟清和能搏得寒門學子乃至平民百姓好感,能被高門士族乃至英宗青眼有加就是因為他身上有一種百折不撓的風骨,一種不為權勢與地位所壓倒的清高。
即便被蘇競榜下捉婿,孟清和在殿上接受這門婚事的理由也是他愛慕蘇詩蘭已久,與丞相蘇競、與蘇家本身無關。
當時坦坦而言的孟清和眼神清澈,人人都覺得孟清和娶的是愛情,後宅女眷們聽了傳聞更是對蘇詩蘭豔慕不止,屢屢感歎自己也想要如此夫婿。現在麼……
人人看着孟清和的眼神都變了。
與人私定終身在前還談什麼“愛慕已久”?孟清和這明顯是順着女子的衣帶往上爬,看着蘇家嫡千金要到手了就踹了私定終身的對象!
好個無恥的男人!
被女眷們怒目而視,孟清和完全沒法解釋說:“你們誤會了!我是真心愛慕蘇小姐!并沒想着要利用她!”他這個時候無論再說什麼都會是越描越黑。
捋着胡須的朝中人精們并不在乎小輩們之間的愛恨情仇,一個孟清和還是兩個蘇家女都不是他們關心的重點。他們想看愛看的是蘇競的笑話:堂堂當朝丞相,竟是連後院家事都處理不好,他那突然冒出來的、連他自己都不認識的女兒就是他屁.股不幹淨的最好佐證。
所謂齊家治國平天下,沒法齊家的人又如何有治國平天下的才能?蘇競這丞相怕不是德不配位哦。
被同僚們審視的視線戳到了痛處,面子挂不住的蘇競氣得大袖之中的雙手都握緊成拳,拳頭上青筋暴起。
他一生順風順水,想要的東西幾乎都是手到擒來。就是英宗都要顧及他兩朝重臣的身份而謙讓他三分。卻萬萬想不到人至中年,他座上等着女兒女婿拜個高堂還能翻車。
蘇競不是不氣蘇詩蘭忍不得這一時之氣,竟在衆人面前道出這一連串家醜讓自己臉上抹了泥。可衆目睽睽,他自然不會選擇胳膊肘往外拐。追究責任,他當然是先拿身為外人的孟清和開刀,把衆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孟清和的身上。
“孟大人,”咬重“大人”二字,蘇競雙手背在身後,沉聲問:“此事你如何說?”
孟清和再是個硬骨頭,對上蘇競這氣場全開的這三公之首也難免心裡發虛,汗透背脊。
“小婿……”
有些狼狽地張張嘴,想到自己的偉大志向,孟清和心中一狠,已然有了決斷。
“蘭兒……不,蘇小姐若是不願下嫁在下,直說便是。又何必以此推诿?”
孟清和若不是個頭腦明晰之人,也沒法當上這狀元郎。他和甯詩畫發生關系是在一年半前,當時沒人看到他與甯詩畫苟合,甯詩畫為了自身的閨譽也不可能站出來指認他污了她的清白。
再者就算甯詩畫站出來作證又如何?他既沒有留信物給甯詩畫,從甯詩畫那裡離開時他也檢查過自己沒有拉下東西在甯詩畫那裡。空口無憑,甯詩畫要說誰占了她的身子,那還不就是她上下嘴皮一碰的事情?一個貧窮的農女想攀附狀元郎,這個動機本身已經足夠了。
孟清和現在吃不透的是甯詩畫的身份。倘若她真是丞相蘇競的另一個女兒,那他此時萬萬不可讓甯詩畫也站到自己的對立面去。
思來想去,孟清和能想到的破局之道唯有拿踢爆這一切的蘇詩蘭開刀。
别誤會,他是真的愛着蘭兒的。也正是因為愛着蘭兒,他才想以退為進繼續争取這門親事。
……甯詩畫之事到底是他的一個錯誤,一個污點。今日他于喜堂上失态一定讓蘭兒難過了吧?所以蘭兒才會這樣不管不顧地鬧騰一番。看來蘭兒對他也不是情意全無。日後他必定會補償蘭兒的。
“蘇小姐嫌棄在下也是應當的。在下當年也是自知出身卑微,配不上皎皎如月的蘇家嫡千金,是以痛下苦功十數載,這才金榜題名。但在下無意以狀元之身脅迫蘇小姐下嫁!蘇小姐若不願嫁,我就是在宮道上長跪不起也要請陛下收回成命!”
寒門學子為了高門千金努力考取功名,這是多麼令人感動的佳話啊!便是話本兒也沒這麼動人的!
各家女眷們如此想着,難免又偏心孟清和三分。
孟清和向着蘇詩蘭單膝跪下,一臉的真情實意。他眸中熾熱的感情鋪天蓋地,像一片燎原野火……
直接引動了沈路的殺機。
腦海裡全是鮮血淋漓的馬賽克想象,笑眯眯的沈路輕笑一聲,折扇一展便攔在了被惡心得說不出話來的蘇詩蘭身前。
“狀元公怕不是覺着蘇小姐無憑無據,便欺負蘇小姐要蘇小姐百口莫辯?”
沈路低下頭去,一張笑得春.光無色的容顔之上,冷如玄鐵的雙眸不帶一分溫度。其中隻有鬼火般的殺意在徐徐躍動。
因為角度關系,此時隻有孟清和一個人能看清沈路那令人心膽俱寒的眸光。其他人見到的隻是沈路好脾氣地向孟清和解釋:“在下這樣的江湖草莽為何能出現在今日的喜堂之上,那是因為蘇小姐對狀元公并不熟悉,所以私底下委托我去查一查自己未來的夫婿。”
“倒不想在下這一查就牽扯到了蘇丞相外室所生的女兒,甯小姐。”
白氏暈眩了一下,蘇詩蘭喊了一聲“娘親!”,立刻扶住了白氏。
臉色慘白的白氏扶着蘇詩蘭的手,搖搖頭,低聲喃喃自語了一句:“果然……”
白氏的聲音很小,隻有蘇詩蘭能聽見。其他人雖然聽不見白氏說了什麼,但白氏那神情已經證明她對甯詩畫的身世心中有數。
“狀元公是想您與甯小姐的事情發生在一年半前,并無物證,甯小姐就是說了實話您也能安她個攀附狀元的罪過,讓她的話失去可信度。”
“可狀元公,雁過留痕,天下沒有完全不透風的牆。您可知——”
回頭朝着甯詩畫一笑,沈路看着甯詩畫那受驚小白兔一般的反應,說出了像是将甯詩畫從懸崖上推下去的話:“甯小姐曾經為您産下半子。”
“半子!”
孟清和剛搬回一點的輿論風向這次徹底倒向了蘇詩蘭一邊。
“您大概不知道吧?甯小姐在您失蹤後一直在找尋您的下落。這期間甯小姐因為心情不暢、加之找您時劇烈運動而生下了一個死胎。死胎太小,還看不出性别。但到底也還是您的骨肉,算您的半子,不算過分吧?”
沈路輕輕松松地揭開最令甯詩畫不堪的醜惡傷口,一面還在那傷口上撒鹽。
“甯小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一.夜成孕、珠胎暗結。她在街上昏死過去,還是東郊的李郎中給救回來的。您那半子不光李郎中見過,李郎中那兒的兩個學徒也見過。那孩子身上的血迹是李郎中家娘子給清理幹淨的,這位娘子心善,還特意為您那半子縫了身小衣裳,讓您那半子不至于赤.裸裸的來到世上,再光溜溜的回到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