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教堂的鐘擺在整點時發出巨大的嗡鳴聲,那些聲音并不會驚動周圍停留的白鴿,相反的因為早已習慣周圍的環境,白鴿悠閑地散着步啄食,絲毫不知自己已然被人圈養。
傍晚的街道上,少女單薄的身姿站在雪中。
那幾個字眼鑽進她的耳中,讓沈玉蕪腦中轟的一聲,巨大的眩暈和耳鳴交替撲向她。
父親,死了?
棕色的眼睛裡閃出茫然,冬日裡的寒冷在此刻争前恐後地鑽進她的身體,将她的五髒六腑沖擊得四碎。
她的呼吸倏地急促起來,臉色煞白,她張了張口,但是張口卻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
窒息和暈眩感接踵而至。
“沈小姐……”
副手喊了一聲,但沈玉蕪耳邊已然有些模糊。
厚厚的雪上被踩出吱呀一聲,少女瘦弱的身軀被人接住。
男人寬闊的懷抱并不算溫暖,筆挺的西裝輪廓擦過她的臉,她聞到一股淡淡的木質香味,混雜着淡淡的煙草向她襲來。
視野消失之前,她看到一雙冷淡的黑眸,那雙眼眸之中古井無波,一瓣雪花緩緩飄落在她的鼻尖上,她逐漸連冰涼的觸感也無法感知,轉而跌進無盡的黑暗之中。
一片迷霧之中,沈玉蕪忽冷忽熱,漫天風雪,她蹒跚地往前走,突然感覺前面十分溫暖,她幾步沖過去,四面八方的聲音如決堤的洪水一般湧過來。
“阿蕪!爸爸回來了!你看爸爸給你買了什麼?”
“阿蕪學會彈曲子啦?真好聽,我們阿蕪真聰明。”
“阿蕪,有沒有乖乖吃飯?念書不要太累,身體重要知道嗎?”
“阿蕪,想爸爸沒有?爸爸乖女,再過一個月就能回家了。”
“阿蕪……”
一句句一聲聲都是沈玉蕪和自己父親的回憶,此刻它們仿佛感知到什麼一般,齊齊往她的方向湧來。
柔軟的大床上陷進去少女半張臉,她的臉被燒的通紅,口中呓語喃喃,不斷呼喊着自己的父親。
一旁站着的醫生和護士将針頭紮進她纖細的血管之中,冰冷的液體被輸進她的靜脈。
“她多久會醒?”
“大概一個小時後。”
副手問完話看向房間的沙發,沙發上的男人長腿交疊,低着頭不快不慢地翻閱着手中的文件。
房間裡的壁爐燒得劈啪作響,他穿着一件絲綢質地的黑色襯衫,緞面在屋内的頂光照射下泛起光暈,手臂搭在靠背上,半截襯衫随意卷起,露出一截小臂,青筋畢現。
房間裡一時陷入寂靜,隻能聽到床上的女孩因為生病發燒而粗重的呼吸聲。
文件被人合上,男人扯唇笑了笑,聲音平和卻讓人不寒而栗。
“四個小時前你就告訴過我她一小時後會醒。”
他伸出手,随意指了指醫生,“半小時後她還沒醒,你和你的整個團隊都不用再幹了。”
醫生面色微微發白,随後開口保證:“先生請您放心,半小時後,她一定會醒。”
副手讓醫生先出去,等房間内的醫護人員都離開後,他看着沙發上自家老闆斟酌着開口:“之前外界傳沈氏集團的千金身體不好有心髒病,現在看來有沒有心髒病不知道,但身體确實不好。”
沈玉蕪這病來勢洶洶,一方面是受了巨大刺激,另一方面就是她自己體質确實比正常的人要差許多。
“嗯。”
男人應了一聲,随後繼續開口:“我讓你弄得東西呢?”
副手從一旁的文件袋中拿出手機俯身遞給他,語氣恭敬:“沈小姐手機的密碼并不難破譯,是她父親的生日,1226。”
手機密碼被輸入,主屏幕映入眼簾。
屏幕中的少女揚着笑容,她的笑并不像她這個年紀的少女一樣張揚肆意,反而恬靜。
冷調的照片襯托出她的清冷,少女微微笑着,身後的煙花盛開,眼中如有星辰。
而拍攝地點并不難認,女孩身後就是上城的中心之塔,在那放一場煙花至少需要花費七位數。
沈塗寵女兒在上城人盡皆知,一場七位數的煙花對他而言并不算什麼。
“沈塗确實很在意她這個女兒。”副手适時開口說。
這點謝寒城已經知道,否則他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他略過手機裡那些無效的信息,直接點進最近通話。
屏幕上顯示“二叔”來電,通話時長四十五秒。
他伸手輕輕敲了敲扶手,“去查。”
副手點頭,随後出了房間。
-
沈玉蕪是半小時後醒的,她睜開眼時看着複古吊頂的天花闆有些迷茫,四周的擺設都很陌生,她的腦袋還在發暈,喉嚨幹澀到仿佛有玻璃劃過。
她撐起身坐起,暈倒前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動作猛地怔住。
爸爸——
沈玉蕪瞬時眼眶通紅,淚水決堤般湧出。
爸爸死了?
爸爸怎麼會死?
為什麼?
為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
為什麼半個月前打電話回去每次都不是爸爸接的?
沈玉蕪心中有無數個疑問,她不相信自己父親死了,她要回去查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她要回國。
迷茫的眼神一瞬堅定,沈玉蕪一把掀開身上的被子,赤着腳落地,虛軟無力的腿讓她一頭磕在了床頭櫃上,鮮血刹時湧出。
她捂着頭,勉強站起,刺眼的紅從指縫中流出滴落在地上。
搖搖晃晃地站穩後,她想起自己暈倒前手機已經被那個突然出現的男人拿走。
她得把自己的手機拿回來。
沈玉蕪看了眼周圍,不确定自己的手機在不在這,開始在房間裡翻箱倒櫃,每一個櫃子的抽屜都被她拉開,又關上,反反複複。
直到——
她再次打開一個抽屜,裡面放着兩本證件。
不知為何,她忽的心中狂跳。
門外傳來不輕不重的腳步聲,應和着她的心跳聲,皮鞋磕在木闆上的聲音如同教堂的鐘擺一般,敲擊在人心中。
她拿起那本證件,翻開。
——持證人,謝寒城。
——持證人,沈玉蕪。
右側紅底的照片上兩個人并排站着。
她的手經不住地發抖,看着自己從沒拍過的照片出現在帶有鋼印的證件上。
——啪嗒
此刻,門把手被人轉動,沈玉蕪像是站在巨大的風口中心,任由命運裹挾着冷風朝她呼嘯而來。
黑眸投射而來的目光落在她滴落在地闆上的鮮血,宛如沼澤地裡散落的枯萎的血色花朵。
二人目光相交,一人眼中驚懼,一人眼中平靜。
男人長身玉立,神色自如甚至噙着淡淡的笑,面容俊冷卻無端的讓沈玉蕪打了個寒顫。
他的聲音溫和帶着些許涼意:“或許你應該躺下床上好好休息。”
建議的話語卻毫無商量的餘地。
蹲在地上的少女被人幾步過來打橫抱起重新放在床上。
巨大的落地窗外一眼望去是洛杉矶夜晚的雪景,屋内暖黃色的燈光伴随着壁爐的噼啪聲顯得格外溫暖。
但沈玉蕪卻從沒覺得這樣冷過。
她現在這樣算什麼?
監禁?綁架?
或者說,囚禁?
她沉默地低着頭,任由頭上的傷口被紗布包紮好。因為還病着且又流了血,她的臉色實在不算好看。
沈玉蕪坐在床上,纖白的手臂上被挂上點滴,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肩,凸顯的那張小臉更加蒼白病弱。
她的思緒混亂,父親死亡的消息和那張證件都宛如從天而降的亂石将她死死壓住,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現在什麼也不信,不相信父親的死訊,也不相信這本證件是真實的。
沈玉蕪摸了摸自己已經包紮好的傷口,看向落地窗前不知在和誰通話的男人。
這個男人知道自己的名字、學校,知道她爸爸,他了解沈家的一切,可她卻對他一無所知。
她唯獨知道的,隻有他的名字。
“謝…先生…”
少女嗫嚅着開口,如同流動的潺潺溪水。
她仍舊保持好的教養,稱呼他一句謝先生。
他看起來比她年長幾歲,她不清楚具體要怎麼稱呼他,隻好用這樣的稱呼來喊。
站在落地窗前的男人聽到她這細若蚊蠅的一聲,轉頭來看了她一眼又轉過去,對着電話那頭交代了幾句才看向她。
金絲眼鏡架在男人鼻梁上,臉上也挂着紳士的笑,仿佛他整個人都很儒雅。
但儒雅之下是不動聲色的冷厲,即便兩人之間還有一段距離,她仍然能感受到那股常年處于上位者的威壓。
她攥緊手,輕聲開口:“謝先生…那本證件是什麼?”她聲音不大但是說得很清楚。
“證件嗎,”男人的聲音帶着淡淡的笑又攜着冷,“你看的很清楚,不是嗎?那是結婚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