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誠高中是所普通私立學校,在這座城市,就如楊老師所說,不怎麼好,可以說是排不上号。之前來的那次,程随安沒特别留意校園景色,此時和肖霄走在安靜的校道上,樹蔭蒙蔽,陽光斑駁。
校園說不上大,又逢假期,學生幾乎都回了家,留校的人不多,倒顯得空曠。兩人圍着校園逛了一圈,肖霄在教學樓下的自動販賣機買了兩瓶水,随後在操場旁的休閑椅上坐下。
他不問,她不說,一個假裝不知,一個不願被他人所知,彼此默契地把一個小時前在校門口發生的事覆蓋,裝作沒發生過。
他是出去拿快遞,而她隻是恰好未離開。
程随安接過水,無聲看着落在操場草坪上的光。她不知自己為何要轉身,聽到肖霄跟保安大叔說快遞的取件碼,下意識回頭。
肖霄在她身側坐下,靠着椅背擰開瓶蓋,喝了口水。
程随安沒什麼錢,少許能給的,還是有這能力,她從包裡拿出兩百塊錢,遞給肖霄。
肖霄開銷大不大,程随安不知道,目前他的生活來源隻有肖姐留給他的那筆錢。
肖姐生病住院,即使有醫保報銷,怕是也花了不少,能留給肖霄許是不多。後面他還要上大學,學費,生活費,等等,全都是錢。
因有林家資助,她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都能夠滿足,林涵又時不時給她買東西,因此花費不多。後來她用兼職和獎學金的錢,給林涵父母買了禮物,不算貴重,算是回一份心意,和表達自己的感激。
肖霄沒有人幫忙,唯一能依靠的,隻有他自己。
沒錢會很難,程随安不會不懂,她并不想插手肖霄的生活,唯祈求今天大姐和五哥沒看到他們。
“你還沒有收入,收着吧。”
“謝謝。”肖霄看着她,幾秒後接過,把錢放回程随安包裡,“我在學校,不用花錢。”
程随安握緊礦泉水瓶:“和同學出去吃飯,也是要花的。還有班費,資料費那些。”
看似是不起眼的幾塊,十幾塊,次數多了,加起來也是一筆大支出。或許對很多人來說,幾十幾百塊的,算不得什麼錢,對她程随安,這些錢是在十六歲之前,想都不敢想。她知道沒錢的生活是什麼樣,也很清楚沒錢帶來的困境。
“還好,”肖霄解釋,“我在這裡讀書,費用全免。”
他初中是在一所普通學校,中考結束,憑借接近滿分的成績,可以進入全市排名第一的公立高中,那也是他填寫的第一志願。
高中不免學費,雖不算高,各種費用合計,對當時的老姐來說負擔也不小。租房,日常開銷等,這些全都壓在老姐一人身上,那時她剛還完助學貸款和債務,手裡沒什麼錢。
有些私立學校的招生辦聯系到他,允諾費用全免,每個月還有幾百到一千左右不等的補貼,條件是三年後,他要考上全國那幾所知名院校之一。
他想了一夜,第二天将聯系他的學校做了對比,最後選了明誠高中,隻因為這所學校還有額外的獎學金。
他瞞着老姐,沒去那所公立學校報道,來了明誠中學。開學前一天,老姐才知道他的決定,他記得老姐聽完,沉默了許久。
沒有責備,沒有怒罵,也沒有哭泣和悲傷。老姐什麼也沒說,隻是淺淺一笑,點頭,接受這已成定局的事實。
開學那日,老姐把他送到學校,拍着他的腦袋跟他說,不管在哪,都要好好讀書。他也一直踐行自己當初許下的承諾,替明誠中學去參加各種比賽,拿獎。三年來沒落下過學業,各科老師,特别是楊老師,幫了他不少。
他在學校不怎麼花錢,學校給的補貼和獎學金,零零散散加起來有小兩萬,老姐給他留下的錢,也足夠他大學四年學費和開銷。
程随安的生活如何,肖霄無法猜測,第一次去她租下的出租屋,一切都讓他覺得很是熟悉。
前年年底,老姐和他都還是住在城中村的民樓,雜亂無序,老舊破敗,那些房子比他們的年紀都要大,唯一的好處就是便宜。
後來,老姐說經濟水平上來了,日子也要過得好點,第一個要改變的,就是住處。年前,他們搬進了公寓,期待生活會越來越好的老姐,不到一年,驟然離世。
程随安一個人生活,錢或許夠用,要說有多餘的,怕是也沒多少。算時間,她大學畢業剛兩年,攢錢很難。
他見過當年的老姐,拼了命也隻能為兩人争取到一個能擋風遮雨的地方,不用再因為房東驅趕而走投無路,兩人拉着行李在這座城市尋找地方,度過一個又一個深夜。
他太了解沒錢的生活,兩百塊不多,卻曾是他和老姐兩人半個月的生活費。
程随安沒多問,也沒強迫肖霄收下,隻是應了聲:“嗯。”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
傍晚,熱氣散去,雲層染上金黃,空蕩的操場來了學生,戴上耳機慢跑的,牽手在跑道上散步的,或是從兩人面前走過,坐在草坪上閑聊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