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有衛所軍護送女兒回家萬事大吉,便一心撲在搜捕逃犯一事上,豈料沒過多久,就從禦史大人派來傳話的人口中得知女兒遭遇不測。
他慌張趕回,見到女兒腿上血淋淋的傷口,猶如痛在他自己身上。
好在大夫診斷一番後,說韓穗身體底子好,除了這處皮外傷并幾處瘀傷外,别無大礙。但他擔憂病人突然發熱,便留在韓家候了一夜。
大夫留下是為保險起見,可那位禦史大人居然也不肯走,非說是他安排不當才緻此意外,一直待到東方天微亮,得知韓穗情況平穩無變後才離去。
韓立煜隻當他出于自責,抑或為展示其體恤下官而為,總之并未多想。
此刻得知女兒醒後,他匆匆而來,看着韓穗臉色雖虛弱,但精神尚佳,一顆緊揪着的心總算可以稍稍放下。
父女二人在房間内簡單用過朝食,韓立煜不免憂心忡忡地提起昨日那接二連三的岔子來。
“原以為,葉陽縣的民亂案已查辦得很是清楚明了,證據供狀一應俱全,就連審決都是上頭批過的,誰能想到,上午州府剛結了案,下午聖谕與巡按禦史就先後而至,看聖上的意思,竟是要對此案重查深查,其中迂回雲州府卻一概不知,實在奇怪得很!”
“本就摸不清此事原委,偏巧禦史一入城,葉陽縣一案牽出的差錯就層出不斷。你可能還未聽說,昨日午後在鵲英大街發生一起亂民械鬥,你猜那帶頭鬧事者是誰,正是剛被州府判定在葉陽縣案中無罪的趙二,這匹夫居然一出獄就帶人找劉百盛索命,公然鬥毆,還剛好被入城的禦史遇上,這不是在打我們州府這群老幫菜的臉面麼!”
“自大胤立朝以來,雲州府幾十年太平無事,偏巧在巡按禦史來的當夜,出了一檔子越獄之事!那逃犯是葉陽縣案的犯人之一,原是葉陽縣的胥吏,他雖未參與民亂殺官,但卻因貪贓枉法剛被定罪,不日就要被充入奴籍發配嶺南,誰又知是怎麼回事,竟然從州獄離奇消失了?”
趙二的事還能說成是意外,但在押案犯神不知鬼不覺的越獄,完全屬于府衙失職,直叫州府幾位大人戰戰兢兢,隻覺頭上烏紗帽難保矣。
韓立煜重重歎氣:“聽說昨晚你回家路上,護衛隊中忽出現逃兵,饒是禦史大人帶着玄英衛的司都校尉随行,都叫那小兵逃了,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見父親疲憊不堪,韓穗心疼勸道:“依我看,父親的身體最為要緊,切莫因這些事勞神傷身,左右您在此地任期已滿,禮部的調令也早就收到,不過是葉陽縣民亂殺官一案突發,受知府大人所托留在州府幫忙罷了。管它雲州要鬧哪樣,反正葉陽縣案已結,您該去找知府大人提提回京一事了。”
原本她是畏怕回京的,不想回到那個在大伯母管治之下叫人束手束腳的韓家,能在雲州賴一日算一日。
然而過了昨夜,她隻恨不能立刻打包上路,好從那位禦史大人的眼前快快消失。
韓立煜深以為然地點頭,若有所思道:“你說得不錯,還是早些回京為妙。這次來的禦史大人雖年輕,但行事老辣沉穩,遠見明察,随行又有玄英衛與衛所軍,可見深得聖上信任倚重。”
“我隐約記得你哥哥當年來信提過,有一位姓方的同科進士,是經‘免舉’參加會試,想來當時說的就是他了。沒想到短短三年,此人就能官居四品、巡按一方,想必背後大有來曆,隻是連向來消息靈通的知府黃大人都對他一無所知,未免過于神秘.…...”
韓穗不禁怔然。
哥哥韓程是三年前中的進士,而三年前,也正是她決心嫁去白家之時。
心中隐隐浮出一個巨大的疑問——三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一介微不足道的書院雜役能在一夜之間下山入京,轉身成為朝堂中炙手可熱的後起之秀?
還是說,她認錯了人,昨夜那位持身謹正、清貴若玉的禦史大人,與當年被她扔在紫金山下冷風中苦等無果的小役,根本就是兩個毫無關系的人!
察覺到女兒沉默,韓立煜恍然回神,意識到她還在病中,自己着實不該用這些俗務煩擾她,忙自責道:“為父老糊塗了,跟你說這些做甚。不過這幾日接連出事,府衙定有的忙了,怕是無法在家多陪你。你腿上有傷,又在雪地裡凍了那麼久,萬不可大意,就在家中好好躺着休息,莫要胡思亂想,萬事都有父親在。”
韓穗緩緩應下,看着父親起身往門口走去,終究還是沒忍住,出聲問道:“父親,那位禦史大人叫何名?”
韓立煜腳步一停,雖不明白女兒為何問此事,但還是回身道:“姓方,名湛。”
可這兩個字,她并不熟悉。
“他可有表字?”
“這……”韓立煜蹙眉回想,不确定道,“聽那位冼少監好似稱他‘明淵’兄,想來便是他的字了。”
明淵。
韓穗懸着的一顆心終于死了——
她沒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