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之時,韓家馬車已駛過城中鼓樓,沿着昨日趕去城西劉宅的路線辘辘而行。 這日雪停風靜,道上的厚雪也已被鏟開,行車自是一路通暢。然而馬車駛至昨日被積雪阻滞之處時,卻再次緩緩停下。 負責駕車的通山将缰繩套栓在路邊大樹上,與車上人知會了一句,便徑自朝劉宅所在的方向疾步跑去。 不多會兒,通山嘴裡呼着熱氣小跑而回,敲了敲車門,禀道:“姑娘,小的看清楚了,劉家不光門口有官差把守,四下也是每隔幾丈就有兵衛,咱們該如何進去?” 韓穗坐在車内,手攏暖爐,心道那姓方的果然派人将劉家包圍了,看樣子夜裡都未撤走。 先秀坐在另一側,懊惱道:“早知道品蘭姑娘要咱們幫她回劉家取東西,我昨日就該順便問老爺要來手牌,或者直接跟方大人說一聲......” “方大人”三字一出,韓穗當即飛甩過去一記眼刀,先秀的話便戛然而止。 韓穗瞪完人,又說回到正事上:“品蘭叫我去取的雖說隻是一副畫,但她将此事偷偷委托于我,想來是不願叫旁人知曉。若我們勞駕官府之人放行,那取到的畫必要經他們之手檢查,說不定還會被當作與案件相關之物收繳上去。” 一想到方湛提起此案的冷肅口氣,她頓時更加笃定自己的預測。 通山在車外道:“小的方才繞劉家走了一圈,倒是發現一處可鑽空子的地方,姑娘可還記得品蘭姑娘被徐家人囚禁的閣樓?那樓就在劉宅西南角,外接一片土坡荒地,附近好像無人看守。” 韓穗推窗,望了眼遠處已有一線發亮的天邊,果斷道:“走,去看看。” 三人下車,從巷子裡繞行到劉宅西南角土坡後,悄悄張望起四周警戒情況。 灰蒙蒙的晨色中,韓穗看清那座昨日差點困住她與品蘭的樓閣。那樓實則為宅院的角樓,許是官府覺得此樓背面窗戶緊閉,無法出入,便未置哨卡。 然而她卻清楚,其中一扇窗早在昨日被自己從内打開。 真是天賜機會,韓穗對通山道:“你看到最左側那扇窗沒,是虛掩着的,你若有法子攀牆進去,就能找到一捆麻繩,再用繩子将我倆拉上去就是。” 通山估摸了一下土坡上一株大樹與那窗的距離,點頭道:“差不多。” 他小時候在街上混玩時沒少上牆爬樹,此刻一撸袖子,沒幾下便蹿至樹杈上,借力一躍,攀住窗台,随後單手撥開窗扇,順利翻爬進去。 韓穗與先秀忙下坡到窗下等待,不一會兒,一條麻繩便順了下來。 這主仆二人小時候也不是老實的,用帕子纏住手掌,一個接一個,手抓麻繩,腳蹬牆面,再加上通山在上頭用力後拉,不多會兒也成功翻窗入樓。 此時天色已有亮意,韓穗不敢多耽誤,來不及歇口氣兒就出了角樓,按照品蘭的描述,往劉宅後院深處摸尋而去。 劉家人已被押去府衙,剩餘仆從皆被看管在前院,三人行在樓宇重重的後院暢通無阻,很快便找到劉百盛幽禁品蘭的院落。 院内幾間屋子大門劈敞,屋内猶可見歪倒的桌椅、散落在地的物什,似乎皆是品蘭那日被人強行擄走的痕迹。 韓穗不忍直視,移開視線。 品蘭要她取走的東西分在兩處。她低聲吩咐先秀幾句,自己則帶着通山走向庭院内一處假山。 假山内有狹洞,韓穗手舉火折子四下查看,找到一塊狀如獅的石頭,叫通山上前将其挪開後,底下赫然出現一洞口。 借着微弱光亮,可見淺洞中躺着一柄帶鎖長匣。 “就是它。”韓穗取出長匣,與通山返回。 此時先秀亦按照指示從品蘭卧房找到了開匣鎖的鑰匙。 事已成,三人沿着來時路匆匆離去,趕在天色大亮之前,又從角樓成功翻逃出去。 待韓家馬車再次駛發時,旭日已然東升,朝霞揮灑在空曠的街道上,漸漸有了行人往來。 如此順利就完成了一樁大事,韓穗明顯比來時放松許多,緊張感褪去後,肚子便不自覺咕咕叫起來。 先秀趴在車窗邊,突然眼睛一亮:“姑娘,賣包子的出攤了!” 随後馬車一停,不出片刻,先秀便用油紙捧着熱乎乎的包子上了車。 韓穗餓極了,淨了手拿過包子就大口吃起來,吃着吃着,卻發現先秀表情有些不對勁。 “你怎麼不吃,想什麼呢?”她問道。 先秀先是張了張口,欲言又止,随即又自我否定地搖起頭來。如此重複幾次,韓穗一個包子都下肚了,她才決定開口:“我方才買包子的時候,總感覺好像有人在盯看我,我一扭頭,那人就閃到旁邊巷子裡去了。” “看花眼了吧?”韓穗又拿起一個包子開吃。 “可姑娘不是說我向來眼尖的麼......”先秀疑惑地撓撓頭,突然想到了什麼:“姑娘,咱們不會被人跟蹤了吧?” 韓穗一口包子噎在嘴裡,連忙推窗,探出腦袋前後都張望了一遍,隻見路上行人寥寥,各有忙碌,并未瞧見有鬼鬼祟祟跟行之人。 她關窗緩緩坐正回去,居然也不确定起來,喃喃自語道:“不會吧,什麼人會跟蹤咱們呢......” ——
朝陽東升,晨光晴柔。
連日風雪後總會有個好天氣,值守在州府刑獄外的獄卒剛迎着旭日打了個哈欠,就聽厚重的獄門吱嘎一聲,緩緩門啟,從裡頭步出一位朗正清隽的青年來。
這青年不是旁人,正是審了一夜案犯的禦史大人方湛。
那獄卒急急收了倦意,忙上前禀道:“方大人,兩刻前裘校尉前來求見,因不敢打攪大人審案,現已退去二堂等候。”
“知道了。”方湛得信,顧不上休整,當即往二堂走去。
昨日查出劉百盛死因為中毒後,他便命令裘明留守劉宅,防有異動。果不其然,夜半時分剛過,就有劉家車夫翻牆出逃一事發生,結果自然是被巡守在附近的捕快當場拿下,連夜押送至府衙刑審。
隻是此事剛過去不到兩個時辰,裘明就又親自趕來……
他不禁蹙眉,腳下步伐亦随之加快。
至二堂,方湛甫一見裘明便問:“可是劉宅那邊又出狀況了?”
“回大人,正是。”裘明點頭,卻又面露為難:“倒也不算什麼大問題,隻是……”
大老遠特意跑來禀報卻又支吾猶疑,方湛瞧着裘明,心道聖上給他點的這位玄英衛,行事還算靠譜,怎的說話如此不爽利。
“如實道來。”他簡短示意,轉身坐進一把太師椅。
“隻是此事關乎通判大人家的小姐!”
“韓穗?”方湛驚疑。
裘明确認道:“正是。昨夜屬下發現劉宅附近有可疑人員蹲守,就按大人的意思,故意将劉宅西南角的官兵撤走,又暗中觀察那些人是否會趁隙出入,不曾想居然撞見韓小姐帶着兩個仆從翻窗而入!屬下不敢暴露自己,并未上前制止,約莫半個時辰後三人原路返回,身上多了個包袱,不知裡頭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