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沒錯。”方湛點點頭,真誠作答。
韓穗就站在距離他幾步之外,手持琉璃燈,玲珑下巴微揚,目光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狐疑。
可真夠巧的,今日她剛好發現《尋幽圖》中的秘密,此人就夜半時分出現在家中,讓她不得不生出一顆防人之心。
二人就這樣互不讓步地對望了一陣,最終韓穗别開視線,看向空蕩蕩的庭院,問道:“要我畫什麼?”
“畫人,”方湛這才起身正姿,恢複了往日的冷肅,“先前劉家車夫交代有人買通他給馬車做手腳,他雖不知對方身份,但卻記得那人的相貌特征。我想請你根據他的描述,幫忙畫一副人像。”
“為何不找府衙裡的畫師?”
“水平太差,那些衙署裡的畫師畫技還不及你的一半。再者……”
方湛一句話尚未說完,韓穗早先瞟見角門旁一間廂房忽然亮起了光暈。說時遲那時快,她一把拽住方湛的胳膊,順勢将其推搡進旁邊密密的竹林中。
“躲好了,别出聲!”她在外頭低聲叮囑道。
那廂房中住的是榆娘,隻見榆娘披了件單衣提燈出門,神情疑惑地朝這邊走來。待看清廊下之人,她驚訝道:“姑娘怎的還沒睡?方才我聽到外頭好像有說話聲,姑娘可曾聽到?”說着,她舉燈環視四周,似乎想看看是否還有别人。
韓穗笑道:“我睡不着,看月亮呢,一時興起忍不住吟詩幾句,攪擾榆娘好夢了。”
“沒有的事,我也沒睡着呢,”榆娘連忙道,“大冷天的,姑娘仔細着涼,趕緊回屋睡吧!”
韓穗滿口應下,好不容易把榆娘打發走,直到看着她回屋熄燈,這才松一口氣。
“出來吧。”
竹葉婆娑響動,青年再次出現在眼前。
這位可不好打發,她心道,不如就應了他的要求,胡亂畫一副也不過兩刻功夫,總好過跟他在這兒糾纏不清驚動家人。
“跟我來。”她持燈引路,繞過庭院,從藏在小廚房内的槅扇門進入正堂暖閣之中。
燈台亮後,方湛環視四周,幾日前他曾來過一次,對這兒的布局尚有印象。“不愧是你啊,閨閣書房居然設在正堂偏廳。”
韓穗一面鋪紙研磨,一面随口回道:“家中隻有我與父親二人,來客亦少,便沒那麼多講究。”
方湛尋了把圈椅緩緩坐下。燭火之畔,韓穗正用襻膊系綁衣袖,纖秀的身形投在蒼白牆面上,留下一道茕茕孑影,愈加擴大了她身上那股倔強與不可靠近的獨立。
他心中微動,郁積心底多日的問題再次呼之欲出——究竟發生了什麼,她當初既舍棄他選擇了白家,為何又要離開?離開白家後,她是否想過回京找他,而不是千裡迢迢來雲州投奔父親?
可臨到開口,話又止在喉間,隻因他實在找不出一個如此發問的立場。
就在他欲言又止之間,韓穗已備好紙墨,在燈下提筆問道:“說吧,那人長什麼樣,有何突出特征?”
遐思倏然中斷,方湛略不自然地理了理袍裾,回想道:“中年男子,四五十歲,闊額窄颌,粗短眉,細目高鼻,上唇覆一字胡須。”
“就這些?”韓穗目露詫異,“按照你這個粗略描述,我能畫出一堆人來。”
“随意畫一張便是。”方湛似乎并不在意人像的準确度。
韓穗雖覺不該如此,但她更想快些打發他走,樂得不計較,便當真随意畫了起來。
雲州人家習慣在入夜前用門闆和窗闆封好門窗,因而此刻暖閣内就算燈火煊亮,也不必擔心外頭有人發現。
萬籁俱寂,屋内唯有落筆沙沙聲。方湛坐着看了好一會兒,後輕輕起身,在這一方私人天地裡四處轉看起來。
作畫人不免有些惴惴不安,不時用餘光去瞄尋男子的袍角。
那道竹青色襕邊先是掠過一排書架,又在牆上兩幅挂畫前略微駐足,随後慢步走向屋角那隻帶鎖的大樟木箱。
糟了,韓穗的心猛然一揪。
今日她為托裱那副《尋幽圖》,一直忙到入夜,疲憊中居然忘了給樟木箱上鎖!
而箱子裡裝的正是《尋幽圖》以及那十二張能将郭家拖入罪孽深淵的紙頁!
方湛的背影定在樟木箱前良久,他緩緩擡手,伸向那未鎖的箱蓋。
“畫完了,”韓穗及時收好最後一筆,極力淡定地托起畫像,伸向方湛,“請大人過目。”
後者聞言回身,踅至桌前,看了眼人像:“最後幾筆怎麼突然不穩了?”
韓穗面無表情道:“畫到最後,累了。”
方湛無聲一笑。
等待墨迹幹透的間隙,韓穗生怕他又将“毒手”伸向樟木箱,幹脆先發制人:“我看大人方才在我這屋内轉看良久,可是在尋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