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邊隐隐傳來滾雷聲。
睡前,嬷嬷特意挑燈過來幫韓穗關好門窗,笑道:“看樣子夜裡要下雨咯,這還是今年的第一場春雨呢,春雨好,春雨貴如油,春雷萬物生。”
韓穗卻隻覺悶熱好似入了夏,暗求快些下雨好涼快些。
夜半時分,山雨果然如期而來,愈下愈大,澆打在屋頂與窗弦上發出急響,混合着一道道雷鳴轟閃,将睡夢中的韓穗猛然驚醒。
她睜眼聽着屋外急雨,緩了緩心神,心道山中下雨果然不一樣。方想繼續閉眼睡過去,卻隐約從雨聲中分辨出來自遙遠處的人聲呼喝。
她直覺不對,遂起身點燈找出雨具,想出去一看究竟。剛出門,迎面撞見隔壁的嬷嬷從外頭回來,她忙上前打聽出何事了。
嬷嬷憂心忡忡:“唉,雨下的太大,後園東側那條溪水暴漲,把旁邊的幾間屋舍都沖了!好在裡頭的人跑得及時,現下已經沒事了,你不用怕,回去接着睡就行。”
韓穗被嬷嬷推回屋内,可關上門後,她卻突然想起,藏書閣距離那條山溪也不遠!
而書閣的一層地闆上還擱着兩大箱她未來得及收整的書籍,若是大水漫上來,豈不是要把書給泡壞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她再也待不住,披戴上蓑衣鬥笠,拎着風燈就出了門。
待冒雨趕到藏書閣,親眼看到積水還漫不過第一層台階的一半,總算松了口氣。
韓穗擰了擰吸飽雨水的褲腿角,正欲拿鑰匙開門,身後忽傳來一陣腳步紛踏聲。
她回首,隻見雨幕後的不遠處,一群人挑着幽晃的燈,正匆匆朝東奔去。經過藏書閣時,她分明從急亂的雨聲中聽到了牛叔那帶着哭腔的聲音。
她忍不住追跟過去,拉住一人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那人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大聲道:“牛叔的孫子小斐然被大水沖走了!大夥兒正趕去幫忙找呢!”
不等細問,人群前頭響起一個沉穩有力的聲音,穿過疾風驟雨,清晰而又熟悉:“李二哥,你帶幾人去附近樹林裡找,其餘水性好的,都跟着我沿溪水往下遊找!”
此令一出,衆人當即自發分成兩隊。先前被韓穗拉住的那個人,以為她也是聞訊趕來幫忙的,空着手問道:“小兄弟,我沒有燈,要不你與我結伴去找人吧。”
“她不行!”韓穗尚未回過神,便見人群向兩邊分列,從中間走來一道修長身影。那身影站定在她跟前,鬥簽遮住大半張臉,隻露出玉雕般的下颌線。
如注雨幕中,韓穗借着微弱的燈光,認出眼前來人:“是你?”
少年将手中風燈遞給那人:“你用我的燈吧,她是新來的,不熟悉山中地形,由我帶着。”
分工明确後,衆人一邊呼叫着孩童的名字,一邊四散找去。
很快,那些呼喊聲與幽滅的燈光都被大雨漸漸湮沒,少年看着幾乎已被濕透的韓穗,責備道:“你一個姑娘家,不該冒雨出來,快回去吧。”
韓穗卻來不及解釋什麼,幹脆道:“眼下孩子丢了,人命關天,我怎好回去,就按你剛才說的,我跟你去找人,反正你也沒燈了!”
夜晚的山似幢幢巨怪,而急遽的暴雨就像它的怒嘯,撕扯着山林、掀翻了河流。這一場怒嘯持續了整整一夜,日出破曉時分才堪堪平息。
雨簾漸薄,最後隻如往年的每一場春雨一般無二,細如牛毛,潤物無聲。可山林間已盡是被摧折過後的狼藉,昔日洗衣釣魚、浞足嬉戲的溪邊,也早成了湍流洶湧的洪流。
韓穗踩在洪流邊的巨石上,手中的燈早已熄滅,她扯着嘶啞的嗓子,一聲聲地呼喚着斐然的名字。可回應她的,隻有湍急的水聲。
“這兒好像沒有,咱們繼續往下遊走吧。”焦急間,她腳下一滑,一個趔趄就要摔下去,幸好被身後的少年穩穩攔抱住。
隻那一瞬,她便透過濕冷的衣物隐隐感受到對方溫熱的體溫。她心生慌亂,登時使力站穩了,一把推開少年。
“你……”
“噓!”
罵人的話尚未出口,就見少年噤聲靜聽的示意,她也隻好跟着去聽。
似有孩童的咛哭聲,微弱細小,幾乎要被嘩嘩水聲蓋了過去。少年循聲辨向,轉步一躍,朝着下遊奔去,韓穗則緊随其後。
那哭泣聲越來越清晰,很快,二人鎖定溪流對岸的一處石縫。
少年将随身攜帶的繩子拴在溪邊一株粗壯的樹幹上,另一頭則系到自己腰上,除去身上鬥笠蓑衣,又叫韓穗在岸上等着,隻身躍入那股洪流之中。
他水性較好,剛入水時雖被突如其來的急流沖沒了影兒,但很快便重新浮出水面,朝着對岸傳出孩童啼哭的石縫奮力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