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一旦共同經曆過生死,兩顆心再遠也會自然相依。
更何況是在那樣爛漫純淨的年紀。
暴雨山洪後的晴甯伴着鳥鳴啁啾,少年背着女孩,在劫後餘生的說笑中,一步步朝着半山腰的書院跋涉而去。
隻不過,一個朦胧美好的開端,并不意味着故事就能一直以同樣的腔調走下去。
四年後,二人在雲州府衙的館舍裡再次因為一個挎包對峙,可不再是那種你來我往的遊戲。
畢竟人長大了,各懷心思也都是動真格的。
笑容凝固在韓穗臉上,她諷刺問道:“說吧,我要想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還需答應大人您什麼條件?”
“将你從劉宅取走的東西交出來。”方湛不緊不慢道。
這下韓穗臉上最後一絲笑意也沒了,她盯着落地罩上一處雕花,将早就想好的說辭奉上:“不敢瞞大人,我那日取走的是郭品蘭的私物,一副還算值錢的書畫,與大人辦案并無關系。我承認,我取走它的方式确實不夠光明磊落,但那是因為當時大人下了查封劉家财産的命令,我怕品蘭的私物被誤收而已。”
“是嗎?”
“就是這樣。”
韓穗勉強點頭,内心七上八下,然而她害怕的追問并未到來。
方湛将挎包遞還給她,用聽不出情緒的語氣道:“時候不早了,快回家吧。”
得此令,韓穗自是松了口氣,溜之大吉不提。
上燈時分,斐然帶着一身寒氣從外頭回來,一進館舍便四處探看,正準備更衣再去獄中提審的方湛不耐煩問道:“找誰呢,我不就站在這兒麼?”
“阿粲姐不在?”
“早走了。”
斐然這才松懈下來,頹然禀道:“公子,我都快問遍雲州城了,連媒婆都拜訪了好幾個,就是沒打聽出阿粲姐和離的原因,想來也是,在定州發生的事情,怎麼也傳不到雲州來吧。”
“媒婆?”方湛理着袖口,聞言眉頭一皺,“你去找媒婆做什麼?”
“公子有所不知,韓家的那些街坊們很難對付,我找她們打聽,還沒問上幾句,反而差點被刨根問個底朝天。我隻好想了個便宜的法子,假裝家中公子想求娶韓家姑娘,請媒婆去幫忙探聽情況。隻是那些媒婆也不中用,有的連阿粲姐和離過都不知道。”
“......”方湛一時不知該對他這個馊主意作何評價。
“不過我倒是從媒婆那裡得知,想求娶阿粲姐的人還真不少呢,個個都是富賈豪紳,毫不在意什麼和離不和離的,就圖阿粲姐人美心善、又有才華。”斐然與有榮焉。
方湛卻冷哼一聲:“他們哪裡是圖求娶之人,貪圖韓家一門有三人在朝為官才是真。”
“唉?好像真是......”斐然正琢磨着,卻聽方湛又道:“去定州的玄英衛方才回來了,已弄清楚你阿粲姐的和離内情,你無須再在此事上耗時。”
斐然斂色稱是,又問:“那阿粲姐和離是不是因為受欺負了,咱們要不要替她出口氣?”
方湛動作一停,似是在回想什麼,眸光不自覺寒涼了幾分,冷冷道:“待雲州事畢,我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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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又想用包來要挾我做事,沒門!”
韓穗氣鼓鼓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反鎖上暖閣的所有門窗,打開大樟木箱的兩重鎖,将先前從《候月》圖中揭出來的那張訖條取出,坐在書案前仔細端詳起來。
訖條上那句讓人摸不着頭腦的内容,此刻如同淬了劇毒的惡咒,叫她周身寒意陣陣。
今日李松說得清楚,礦監田青利用職權在皇家銀礦暗挖私礦,将官銀變成私銀,如此大逆不道的行徑,無異于從聖上口袋裡偷錢!而偷出來的那些銀錠,正是交給了張金龍。
韓穗對錢帛之事并非無知,不肖多想就能意識到,田青要想光明正大地揮霍這些見不得人的巨額銀兩,最好的辦法就是通過幾番生意周轉,将不義之财轉變成能說清道明的合理收入。
她恍然回悟,想來張金龍與劉百盛,一個往來南北的镖局把頭,一個坐擁十數家商鋪的賭坊東家,不正是幫田青洗清錢财的絕佳人手?
捏住訖條的雙手不自知地開始微顫。
“古寶閣今收張金龍交付之白銀五萬兩整,當面點驗,數目無誤,特立此條。”收條人的落款赫然一位老熟人的字迹——郭大牛。
若她沒猜錯,張金龍交出去的這五萬兩白銀,很可能就是李松等人在西山暗礦中用性命換來的,收銀者本該是劉百盛,卻不知為何變成了郭大牛和古寶閣。
根據此前品蘭的回憶,劉百盛死前正謀劃将此訖條夾藏在畫中送去上京,因怕留下對己不利的證據,所以才用古寶閣來頂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