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葉陽縣民亂那天你也在,并把本已逃掉的尤謹騙回縣衙,讓他幫你尋找被亂民綁架的于江,人找到後,你卻趁其不備将他二人砍暈,放火意圖燒死他們,并嫁禍于鬧事亂民。”
“尤謹說的這兩件事,剛好可以印證,昨日你關于葉陽縣大火的交代有一真一假——放火過程是真,但動機為假。”
“不如讓我來猜上一猜,”方湛側身歪了歪頭,神情好似在猜一個有趣的燈謎而已,“你燒死于江不過是順手而為,而你真正想要殺的人是尤謹,原因就在于他撞破了你去西山銀礦的秘密——偷運銀錠。”
張金龍突然發出一串暗啞詭異的嗬嗬笑聲:“大人還是太年輕了,居然會輕信那小吏的一派胡言!老子承認曾買通門路進西山銀礦,但運走的卻是制造密陀羅藥材所需的灰渣。尤謹那個窮光蛋是缺錢缺瘋了,看什麼都像銀子,自己臆想出這麼個故事,好找我敲詐勒索銀票!”
方湛似乎就在等他這一句辯解,驟然提聲道:“把李松帶上來!”
當即有衛卒領命,很快便将候在外頭的人領進來。李松仍舊拖着一副瘦弱身軀,面色憔悴,但好在已能自己行走了。
他顫巍巍下跪拜見,方湛問:“李松,本官傳你來是想讓你認一認,此人是否就是每月至西山銀礦取走銀子的那個張金龍?”
李松得令上前,在玄英衛遞上來的火把映照下,分辨了好一會兒,才恍然道:“是他,是他!回大人,他就是張金龍,每月負責去榆水坡洞窟将我們準備的鑄銀取走。那日也是他綁架了白衣公子,又設下炸藥炸毀礦洞,小人親眼所見!”
“你還要繼續抵賴嗎?”方湛轉面詢問地上之人。
“沒做過的事,談何抵賴?”張金龍頭也不擡,絲毫不在意是誰在指認自己。
李松一聽卻着急了:“我可沒冤枉你,那些事不都是你做的嗎?”他忙對方湛叩首道:“大人,小人願以家人性命發誓,所說句句屬實!”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李松走後,方湛睥睨着被鐵鍊五花大綁的張金龍,在其身側緩步踱了一圈。
“我聽說你曾經是玄英衛背巍隊的人,”他說話語氣似與人叙舊般平淡,“成乾七年,玄英衛原校事大人宋顔因為與現任指揮使内鬥失敗身死,你作為他的親信也被抓入死牢,拷打數日仍不吐一句叛主之言。我自然知道你最是甯死護主的。”
“俗話說忠孝兩難全,不過——”他忽然冷笑挑眉,“我這人很是通情達理,不會用忠孝如此難題來為難你。”
下一刻,他擡手一拍,衛卒應聲從刑室洞門帶進一位神色畏縮的婦人,那婦人身前還護着兩個孩童,一男一女,都是七八歲的樣子,面帶懼色,緊緊依偎在母親懷裡。
小女孩垂首不敢亂看,小男孩則大膽些,待看清地上跪着的人,突然沖上前大喊:“爹!”可随即就被衛卒抓了回去。
“龍鳳胎,張镖頭有福氣啊,連本官都羨慕不已。”方湛回身從桌案上拿起一隻荷包,扔給張金龍,又示意衛卒将躲在母親懷中的小女孩領至自己跟前。
“你妻子把女兒養得不錯,心靈手巧,小小年紀就能拿針線給爹爹荷包上繡小鴨子,甚是可愛。”說着,他牽起女孩的一隻手,伸至張金龍面前:“想不想知道,你女兒若是少了一根手指頭,還能不能繼續給你繡荷包了?”
小女孩不知是聽懂了話的意思還是看清那滿身是血的人是自己的父親,突然放聲啼哭了起來。
張金龍目眦欲裂:“你敢!”
“如今我為刀俎你為魚肉,本官有何不敢!”方湛一揮手,玄英衛便将小女孩拖到一側早就準備好的鍘刀旁。一時間,孩童驚恐掙紮的慘叫聲、婦人跪地磕頭的哭求聲,充斥着整個刑室,回蕩不絕。
張金龍拼命掙脫着鉸鍊,披頭散發的怒吼如同羅刹,卻唯獨沒有一絲妥協吐口的意思。
方湛叫停行刑,緩緩蹲下,對上張金龍布滿血絲的猙獰雙眼,一字一句道:“你可别覺得我狠毒,本官不過想要你女兒的一根手指而已,而你那位上京的主子可是要奪你全家人的性命。”
“你可知玄英衛去定州找到你的宅邸時,家中早已火光沖天、驚哭聲陣陣,是我的人從那些蒙面殺手中救下了你的家人!你若不信,問問你妻子便知!”
自有衛卒将那婦人推到張金龍跟前,後者猶豫了片刻,終是顫聲發問:“他說的可是真的?”
婦人點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到底得罪什麼人了,我們全家差點就都死在定州了啊……”
方湛冷聲道:“那日你若是沒被我抓住,順利逃回了定州,恐怕一進家門,等候你的也是被殺的下場。”
“不可能,怎麼會……”張金龍猶自搖頭不甘不信。
“你不信,那是因為你還不知道,如今京中就要變天,你那位主子已然自保不疊了。”
方湛淡淡的一句話,卻叫張金龍瞬間明了其背後含義,他頹然閉上了雙眼,混着血漬的淚水從眼角緩緩流出。
末了,他悲戚地笑道:“我張金龍空有一身本事,卻時運不濟、屢投錯主,如今算是一條路走到黑了。”
他擡頭看向面前那位清俊得令人掉以輕心的年輕大人,眼中再無半點兇狠,隻有垂死的哀凄:“我爛命一條死不足惜,可憐我稚兒無辜,懇求大人保他們性命安全,我願如大人所願,将一切和盤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