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謹的牢房牆内包有立柱,牆外則有透風花磚,你早己利用此掏出一條可秘密遞送東西的通道,入夜後便将牢房鑰匙和一包蒙汗藥從花磚處投送進去,并釋放你二人事先約好的越獄信号。”
“那牢房的位置也是你精心挑選,不僅角度偏僻,還靠近獄卒休息區。他拿到東西後,尋機打開牢門将藥投入獄卒的水罐中,再回到牢中裝作無事。待幾個值夜的獄卒喝了水沉沉倒地睡去,再加上有夜色遮掩,他便一路暢通無阻地走了出去。”
“出獄後,尤謹來到事先約好的地點,也就是你的值事房内,躲過搜查并等待時機出府。很快,這個時機到來,我下令要求臨時組衛隊護送韓小姐回家,冼少監怠懶推辭,你便自告奮勇接下此事——”
說到這兒,方湛淡淡掃了眼徐醇風:“不知徐大人有沒有意識到,事情進展到此時,你已經被動了。”
徐醇風緩緩擡起眼皮,露出陰沉不定的眼神,張了張嘴,卻又無聲。
見他如此,方湛繼續道:“安排衛隊是我故意設局,隻為請君入甕,沒想到你也很是配合。我讓沈參領暗中留意你,縱容一名衛兵被你騙走并喝下摻藥的茶水。之後,你将衛兵的着裝扒下來交給尤謹換上,讓其混入護衛隊中,順理成章跟隊出府。”
徐醇風的神色漸漸僵硬,可方湛卻并不停下:“從州府去往韓家的路你甚是熟悉,而衛隊中的邊軍卻對周遭街道布局十分陌生。你提前告知尤謹走到何處适合悄悄溜走,尤謹亦如法執行,若不是我布置玄英衛暗中尾随,想來他那晚必能成功逃脫追捕。”
最後一句話猶如尖利的冰錐,深深紮入徐醇風腦海中,随又徹底化開滲透,他兀地打了個寒戰,隻覺有無數道荊棘正陰森森纏上後背。
他緩緩開口,聲音卻已嘶啞:“什麼意思,我弟弟他……”
“沒錯,你弟弟當晚就被玄英衛捉拿,未能逃脫,否則,我怎會對你二人的故事知曉得如此清楚?”
方湛平靜肅朗的聲線無情夯實了他的不好預感,一時間心中驚駭,但他畢竟是官場老人,表面尚能維持得聲色不動。
半晌,他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艱澀開口:“大人既抓了人,為何卻又裝作追捕失敗?”
“敵在暗我在明,我不喜歡,雙雙暗中各有底牌,如此較量才算公平。”
徐醇風無聲一笑,很快便想明白另一些事:“所以說,後來大人大張旗鼓追查逃兵不過是演戲的一部分,而查明真相後,沈參領當衆跪地請罪也是做給我看的?”
“不錯。”
面對這樣一位有備而來的對手,徐醇風此刻很清楚,抵賴狡辯毫無用處。他自嘲地認下一切:“大人算無遺策,是下官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隻是,”他頓了頓,終是低聲問出口,“不知那罪吏尤謹如今是何境地?”
方湛倒不隐瞞:“你弟弟落到玄英衛手中免不了吃些苦頭,不過他很快就學乖聽話了,自然未再為難他。”
得知人還活着,徐醇風似是松了口氣,又像認命般垂首默然。半晌後,他對着正端茶慢飲的方湛試探開口:“既然大人已知真相,人亦捉拿,卻一直到今日才來對質此事,恕下官愚鈍,不知大人有何用意?”
方湛唇角微彎,隔着案幾,傾身對他一字一頓道:“自然是想與徐大人坦誠相待、推心置腹。”
徐醇風啞然失笑,模仿他的語氣回了句:“但願。”
方湛并不計較,切入正題:“審問尤謹時,我心中有個疑問。他既已告訴你張金龍騙他入縣衙一事,相信以你的能力不會看不出,張金龍與葉陽縣大火以及縣令的身死有很大關系,為何在府衙查民亂案時,你卻刻意隐瞞這條重大線索?”
“還有,尤謹說出他在榆水坡撞破張金龍運銀,你定然猜到了田青團夥在皇家銀礦做手腳,如此重大案情你為何對朝廷知而不報?”
“大人,”徐醇風微微擡身一揖,“您說的那兩件事,下官不掌握任何确鑿證據,再者,田青勢大,不是我等名不見經傳的地方官員能與之抗衡的,恕下官怯懦,沒有把握的情況下不敢輕易得罪。”
“這個理由确實說得通,”方湛點頭認可,“更何況張金龍出入銀礦也有你弟弟的罪責所在,你貿然揭發田青,他作為唯一的線索必成為衆矢之的。”
“可徐大人身上的謎團不止這一件呢,”他話鋒一轉,“緊接着劉百盛身死,張金龍成為嫌疑兇犯,在查證的過程中,有一人居然又一次意想不到地出現在我的視野之中。”
他轉面看向徐醇風,而後者早已迅速垂眸,隐在燈影之後,神色晦暗不清。
于是他收回視線,繼續道:“劉百盛的案卷你還未看過吧,我不介意再幫你回憶一遍兇手的作案過程。”
“用‘黃不老’這樣不起眼卻又含劇毒的顔料原材殺人,利用其溶于水後似葡萄酒的特性選擇與死者用飯的場地,又根據‘黃不老’中毒延遲發作的特點設計馬車半路抛錨的環節,可謂是環環相扣、步步缜密,最終成功營造出劉百盛醉酒倒在雪中凍死的假象。”
“能設計出這樣精确巧妙又無聲無息的殺人手法,定是聰明至極的人,隻是這人疏忽了一點,這種殺人手法的風格與張金龍有勇無謀的性格毫不相符,叫人不得不懷疑,一介武夫是如何能想到一種鮮少人知的顔料生粉可以殺人的?”
“我一面查案,一面命冼牧川緊盯你,他發現你極力避免提審趙二與劉家車夫,但又很留心他們的供詞,如此矛盾之處,不得不讓我懷疑。”
僵坐着的徐醇風終于有了反應,肩頭一動,無奈嗤笑一聲:“原來冼少監莫名奇妙與我一見如故,實乃大人授意監視于我。”
方湛不以為意:“别說得那麼難聽,畢竟那時我已經從尤謹口中得知你的存在,多對你費些心思也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