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離夏聽着她們交流,壓低聲音同喬硯深說:“也許是逃出去了,隻留這群髒東西……學姐,能否探到這些人的底細?”
喬硯深搖頭:“很奇怪,他們身上像被一層薄膜攏住,叫人感覺不到其中是何物,宛如……宛如是沒有魂魄的行屍走肉。”
沈離夏盯着地上,不敢再擡頭看其他地方。按尋常情況來說她早就瞪回去,可是那些人目眦欲裂的模樣實在叫人毛骨悚然,望一眼便覺有髒東西糊在眼上。托先前那一眼的福,她現在心裡發毛,如芒在背,好似能感到所有人的視線都化為了有形的針尖,紮在了她們一行人身上。
拐過街道,探查坊市的部分時,情況更為古怪起來。市上人流擁擠,擺攤者、趕集者布滿周圍,但他們攤上有些空空如也,有些擺着根上帶泥的草,還有些放的米面上已生出漆黑的小蟲,一叢叢爬過變色的表面。趕集的人站在攤前,僅是低頭查看,也不同賣者交流。空氣中除去似有若無的腐臭味,還有逼仄的寂靜——如此廣闊的市集,竟無一人開口說話,仿佛演繹着一場龐大的默劇。
這時,沈離夏沒留意踢到一塊石子,其飛出一段距離,擊在某人拿着的鐵器上,發出清脆響聲。尖銳的聲音劃破寂靜,某種戒律轟然倒塌,幾人看見這些原本靜止的東西猛然集體轉頭,齊刷刷向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去,有的甚至将頭生生扭了不尋常的角度,發出令人牙酸的“咔擦”一聲。而拎着鐵器的男人呆滞地低頭,盯着自己手中發出聲響的東西。
随後,沈離夏下意識拉着喬硯深往旁邊躲開,席夢思也像是發覺了不對勁,趕緊将唐懷柔帶着避開到較為寬闊的地處。就在她們讓開的瞬間,詭異的人流一擁而上,淹沒了那個僵硬的人。撕咬之聲響起,富有彈性的皮質被咀嚼吞咽的動靜、血液噴濺的細響,盡數傳到幾人耳中。
沈離夏頓時炸了毛,緊緊抓住喬硯深的手。唐懷柔面色蒼白,趕緊傳念道:“我們先找一處地方歇息,這些人已經失了心智……”
簡直是一片鬼域。
“跟我來。”席夢思加快腳步,不再理會身後令人頭皮發麻的動靜,在血腥味占據空氣前帶領她們離開了坊市,拐入另一條街道,最後停于一家客棧前,大步跨入。
店主是一位穿着長袍的男子,似與其他人不同,面上有着尋常人類的生氣,見有人來了還微笑着起身相迎:“幾位住二樓麼,要幾間?”
席夢思豎一根手指,将一錠銀子丢在櫃台上,拿了鑰匙後不等三人說話,繞到後面将她們匆忙推上二樓,直到進了房間還輕輕噓一聲,拿出幾支香點燃插于房間四角、布好結界陣法後才松了口氣。
“好了,我們幾人一間雖然擠,卻更安全,委屈你們将就一下。”席夢思舒了口氣,“這裡情況比我第一次來時更惡劣了,看來它們已經吃了不少,街道冷清了許多……”
沈離夏皺眉,回憶起方才看到客棧主人時那股強烈的違和感,道:“那人為何能保持神智?此類怪物還有分類麼……”
“他大抵隻是轉換得比他人更慢,或許是有什麼庇護。”席夢思瞥了眼窗戶,“先前我來時也還有能正常交流的人,如今卻見不到了。”
沈離夏腦袋裡一下閃過好幾部爆米花大作。她拉了拉喬硯深的袖角,小心翼翼地靠過去在她耳邊低語:“這完全是喪屍吧……”
席夢思聽到她嘀咕,反駁道:“喪屍咬的活人,這些東西同類之間也會相食,更像是食屍鬼。”
沈離夏偷來驚愕的眼神,顯然是沒想到她理解自己所說的詞的意思。
“夢中的另一個‘我’見過。”席夢思得意地抱臂。坐在她旁邊的唐懷柔一頭霧水,看向喬硯深,隻得到對方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怎麼自己像被孤立了。
唐懷柔默默想着,心中莫名湧起些酸溜溜的滋味,尋思現下先記住這些陌生詞,回去後好好向師尊讨教一番。
見她沮喪,喬硯深開口道:“我們接下來如何安排?”
“州中情況比我想的更為惡劣,我們做好充足準備……”席夢思看向上了栓的門,“恐怕晚上将有一場惡戰。但如此情況前行也十分被動,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實在不行先離開就是。”
幾人靜默下來。對于唐懷柔與席夢思而言,這并非投一次面臨險境,自然也不是首次實戰;但對沈離夏和喬硯深來說,眼下的局面未免就過于棘手了。
喬硯深先一步開始引氣修煉,沈離夏看了一眼已經閉上眼沉浸于識海的學姐,也忙活着削起箭矢,翻找着儲物袋中可用于應戰的東西。
唐懷柔過去找席夢思搭話。
“話說道友的修為境界是?無意冒犯,隻是我無法看透,覺得很是新奇。”
“我是夢修,與天道法則相錯開,非常人修煉之道,自然也不以修為為基礎。”席夢思颔首,“比起靈氣,我更需要堅韌的意志。”
“修士修煉本就是将身體日益提得純淨,直到完全與大道合一,融入天地之間……其壽元亦因此變化,如此的話,道友豈不是……”
唐懷柔忽然頓住了。她意識到這是一個殘酷的問題,卻一時不知該如何改口。
而席夢思隻是笑了笑,輕描淡寫地将她未完的話語接上:“我的壽命确實同常人無異。但那又如何?多年來我已與夢境密不可分,所謂死亡對我而言,也僅是一念間的輪回。朝聞道,夕死可矣!道友無需擔憂,若有下一世,我倒想體會下做一隻蜉蝣,無需憂慮前路,朝生暮死,好不快活。”
原先凝滞的空氣似是因她的話語又開始慢慢流動,唐懷柔松了一口氣,笑道:“是啊……是啊。夢思道友所言極是。”
正如世上有人追求永恒,有人卻隻争朝夕。芸芸衆生各有其道,于合一前彼此相異,而堅守本心者更是罕見。
她隻需尊重對方的選擇就足夠了。
兩人也各自開始整頓修煉,留沈離夏一人削着樹枝,不時思考着弓弦要用什麼材料。
不知多久過去,陽光漸漸暗下,濃稠的色彩透過窗棂落入室内。
喬硯深心念一動,緩緩睜開雙眼,其中明亮的藍色流光四溢,猶如一片微小卻又容納百川的深邃海洋。
外側,雲團緩緩聚集,天色轉為陰沉,隐約可聽見轟鳴之聲藏于其中,蓄勢待發。
練氣大圓滿,一息破境。
她要築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