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雪涯師尊:
展信佳。
您先前說‘親愛的’太奇怪,不知我是從哪學來的;又言無需太正式,我便從這次開始不再拘束于這些。
南國此次風波已經結束,我與離夏平安。她上次寄您的信太胡鬧,相信您一定不會當真去與無極劍宗說欠人情一事。
我一直在想,所幸南國還有君王後裔回來奪權,那其他的呢?世間女子諸般苦難,難道非得等一個人去啟發,才能真正得到打破的契機嗎?您先前問我想修什麼道,問心階也如此考驗過,我如今的回答未變,隻是更細一些。我希望能盡我所能地去幫助她們,當有人醒悟時,我便去成為浪中的一支水流。
拯救天下,并非是以一人之力托起天下,而是先走入衆生之中。
這一點,離夏明白得比我要早。
她這一次雙目因神火反噬而盲,多虧師尊所寫的方子,近日修複趨勢加快,或許不久就可再看見。這段時間我們互相照顧,所以一時疏忽了回信。
還有一要事,反複思量過後,我依然認為不該隐瞞。
先前我們遇見魔族,激戰一場後,我的靈力中帶上了濁色。我聽聞此為堕魔之兆,但我現在心仍平靜,不曾有暴虐與憎恨。您一路來必然見過許多事物,不知是否遇見過類似情況?
若當真是無可挽回,那我亦甘願自廢一身修為,從頭再開始修道。”
“這麼大的事,這小姑娘怎麼能說得如此輕。不過她确實有所成長,此行不虛。”
嚴雪涯輕歎一聲,指尖摩挲過信上墨迹,忍不住念叨兩句。随後靈火燃起,她手中信紙霎時消失不見。
這時正巧有人從殿外踏雪而來,腳步聲輕盈如漫步的小鹿。嚴雪涯拿過茶杯,靈力沒入茶壺後白霧缭繞飄出,茶香滿溢。
“不知你今日會來,便未準備好茶。”她擡眼看向走來的青衫女子,“還望蒼靈真君海涵。”
阮落英身形一閃,眨眼間已到嚴雪涯對面落座。她伸手攬過茶杯,聞到茶水氣味後笑道:“你将酥油茶換了綠茶便已很有誠心,還是說改了口味?”
“自然是專程為你準備。”
“那落英該謝雪涯有心。好了好了,你我之間無需這般端着架子——先前你以‘人情’向無極劍宗索要的兩件法衣已經送來,她們還不知你如今消息,便托人帶到了我這邊。”
阮落英揮手,銀光自她指間閃出,化作兩件潔白道袍置于桌上。
嚴雪涯将它們拿過,放在懷中檢查過一番,“倒是大方,不過是一個人情,她們卻當真舍得拿此等品質的寶物來償還。”
坐在她對面的青衣女子擡手落至面頰旁的白發别到耳後,促狹道:“我們年輕時又不是沒和她們打過交道,你莫不是忘了這群人直率的性子?要叫她們虧欠人又或認自己弱對手一等,可比登天還難。你也是會捏人軟肋——不過,救人徒生一命,怎不算是重大恩情?那越祁風可是她們劍宗舉世矚目的天才。”
“這唯一舉世矚目的劍修天才之名,也不知大比過後還坐不坐得住。”嚴雪涯悠閑地舉杯飲茶。
這話一出來,阮落英眼中閃過訝異之色,旋即猜到她言下之意,眉頭一挑,“這麼看好你那兩位徒生?我記得離夏在修劍上并不專心。”
嚴雪涯笑了,“她自有打算,雖然現在還未同我說出口。你知道我說的是硯深。”
提到這一點,女人傾杯的動作忽然一停,捏着杯壁的指尖微微用力。阮落英見她皺眉,銀眸微暗,以為是又觸及了舊傷,便伸手要去為她疏導靈力。
她握住嚴雪涯的手腕,探察後發覺她靈力并未紊亂,雖舊傷還在卻沒複發,先是松了口氣後才問道:“有什麼事要說麼?”
嚴雪涯擡頭,眉間躊躇已褪去,隻是歎息一聲:“罷了......隻是想起一些事,不打緊。”
猶豫過後,她依然決定不同任何人說徒生對自己提到的堕魔一事。
畢竟修仙界普遍厭惡魔族,仙魔勢不兩立的情況從古至今。
世間皆傳她憎惡魔族深重,不知經過先前那件事後,族群仇恨與偏見之上,她終究選擇了護自己徒生周全。
盡管堕魔者弑親之事多有發生,可嚴雪涯想到喬硯深,卻笃定她不會成為那樣荒唐的人,不會被任何除她自身之外的意念所控手中劍。
況且屆時若真出現差錯,她也有把握制住對方。既已成師徒,那便同生死、共存亡,榮辱與共。哪怕相處時間不多,嚴雪涯也喜愛着這兩個自己門下的女孩,希望她們平安順遂。
硯深,但願為師沒有信錯人。
嚴雪涯垂眸,心中這般想道。
她看阮落英滿面擔憂,輕輕将手抽回,唇角勾起熟悉的笑來,揚聲道:“若你不信,那我們就開一盤賭局如何?屆時叫宗門上下都來下注,看看是你先輸我一萬靈石,還是我賠你點法器。”
無論是面上笑意還是恢複了明朗的聲音,都與回憶中意氣風發的人相疊合,仿佛時光倒流回歸到幾百年前。阮落英怔了怔,旋即收起擔憂神色,應道:“那就賭一次,讓我看看雪涯的徒生到大比時究竟能成長多少!”
“定不叫你失望。還有,待會幫我捎信給易蕭寒,兩日後去池月影的陣裡切磋!”
青衣的女子舉杯,擡袖間似有春風拂面。兩人以茶代酒,碰杯聲清亮有力,恍然間仿若還是少年時玩樂間不慎碰倒的杯盤落地的動靜。一縷陽光落入殿中,不再薄涼,而是金芒四溢。
一如那些此地還未刮起終年不化的風雪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