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山雀、花栗鼠,以及那小鼹鼠,都眨巴着豆大的眼,虔誠而充滿敬意地朝她看來。狐狸思緒已經明了,此刻裹緊了身上的胭脂雪雲紗,試探着撐着腿,預備站起身來。
隻是頭一遭使喚這兩條光溜溜、雪白的長腿,狐狸不怎麼适應,晃蕩一下子又跌回原地,驚得這幾隻雜毛山鼠拖着身後的小鼹鼠,就要沖上來扶她膝蓋。
小山雀已騰飛而起,叽叽喳喳個不停:“大王小心!大王小心!”
“無妨、無妨······”狐狸撐着地,她化作了人形,方才瞬間得見盤古開天、女娲造人,倉颉造字,車馬遊龍,一切碎片如走馬觀花般倏忽而過,得此造化之因,如今已暢然口吐人言。
自然這六隻生靈依舊是本來語言,狐狸聽在耳中,無甚區别。
狐狸慢慢站起身來,小雀小鼠們都瞪大了眼睛,連苦楝樹的枝葉也縮起來,十分緊張地關注着狐狸大王的動作。
狐狸擺弄着雙腿,赤足踏過一地落英,朝着土坑外的溪流走去。
小溪涓涓,自青苔石縫中流出,在石頭下綠草中聚做一灘水窪,水波清澈倒映着樹梢花影,沾染了幾分苦楝粉花,恰如一面明鏡。狐狸左手扶住大石,右手攏緊了身上的輕紗,小心地将自己映入鏡中。
風倦纏綿,水波微漾,清光陣陣,隻見鏡中正是張美人面——鬓聳朱墨色,紫芝蛾眉芳;眸清可愛,丹唇玉面,眉間一點小痣,而此身冰肌狹腰,體态輕盈,意态若飛雪霜花,蕊珠聚霞。
狐狸輕輕吐出一口氣,斜靠在大石上,她已然反應過來——方才所救怪模樣的小東西,正是女娲所造,名之為人。
她思索着,心念微動,三條雪白長尾便招展而出,狐狸霎時抛卻塵俗,一雙柔荑抱住三尾,粉面蹭了蹭蓬松的尾巴尖,含淚激動。
狐狸苦修百年有餘,如今終于修得内丹,方才修成人身,朝着山神仙途邁進一大步,實在可喜可賀。
狐狸這才想起今日之機緣,正是巧合之下救了那人,這才成就今日緣法;狐狸慶幸喜悅之餘,又不免摸咂其中道理:“想是得了女娲娘娘之恩?”
末音落下,狐狸忽然朝那來時方向望去——那被救之人,尚未出山。
狐狸手上光華一現,身上雲紗仿照碎片中神女浣紗所穿霞衣,變作合身衣裙,胭脂色拂過綠茵碎花,狐狸站起身來,隻走了兩步,煙雲一恍,便又化作了真身。
狐狸收起其餘二尾,留作一尾,便要踏步離開。卻聽身後小鼠喊道:“大王去何處?我們同大王一起去!”
狐狸轉過頭去,小雀落在石頭上,歪着頭看她,而那花栗鼠、山鼠鼹鼠,依舊是排做一溜,希冀地望過來。
狐狸心中暗忖,這些生靈得她恩惠,已成因果,即便帶上也不妨事,于是伸出長尾,小鼠們如蒙大赦,趕忙抱緊白尾。
小雀自有墨色羽翼,便撲棱棱飛起,跟在狐狸身後。
不多時,狐狸已經尋到那人的蹤迹,她悄聲隐在草叢後,将尾巴舉高些,與一衆小鼠觀察。
狐狸這時才看明白這人模樣,灰色皮毛正是所穿衣裳,身上的爛草碎屑已然清理幹淨,正綁起墨發,預備下山;如今看來正是個男兒,狐狸眨眨狐狸眼,女娲娘娘應該是這樣區分人的。
他瞧着年歲稚弱,身量高且瘦,但面目白淨,眉目分明,算作神采秀澈。
背着的原是個采藥筐,想是來山中采藥。這人卻忽然朝狐狸這廂望來,狐狸猛然躲避,隻餘兩隻尖尖耳朵豎在草中,不好分辨。
聽見此少年動靜遠去,狐狸悄悄匍匐在草叢中,左右躲避,再度跟上去。
這小少年,順着路回去倒是不聲不響,安靜走路,不像方才大喊大叫。
隻是狐狸沒走多久,便忽然頓住了腳步,她在樹後探出頭,眯着眼睛看去——往時往日坐落盆地的森林已經消失,眼前順着蜿蜒而下的土道,正到了人所居住的大片房屋處,此刻袅袅炊煙升起,依稀可聽雞鳴狗叫。
狐狸不再往前,這是人的地界,有人皇真神庇佑,她一隻狐妖,輕易不敢踏足。
狐狸安然端坐,望着那少年的身影,呼啦啦一陣風吹過,拂動了大片的綠草,如波浪一般連接着森林和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