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天氣漸熱;稻谷栽種下去月餘,杜爺爺忙着除草灌溉,于是學醫的進程從一日一去改成兩天一次。
早上的太陽不再柔和,越發亮眼;狐狸趴在床上,高幾上堆滿了練字的書帖,風一吹過,簌簌作響。
“華蓋散···”狐狸一個字一個字念,“功用為宣肺解表,止咳祛痰。”
狐狸閉上眼睛,搖頭晃腦背一遍:“紫蘇子炒,麻黃去根節,杏仁去皮尖,陳皮···”
條條從被褥下鑽出來,慢慢爬到狐狸身邊,也趴在紙張上,指着上面的字:“大王···杏仁好吃嗎,聽豆兒黃說,很好吃···”
狐狸閉着眼睛,嘟囔:“豆兒黃還跟你說這個?豆兒黃都不跟我說話······”
條條沉浸在想象裡,狐狸睜開眼一看,口水都要滴在藥方子上啦!
狐狸趕忙道:“等過些日子,我就去買杏仁給你吃。”
條條聞聽此言,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瞅見高幾上厚厚一疊的薄紙,來了精神:“大王,我給你研墨。”
隻見她縱身一躍,輕松落在高台上,熟練抄起那磨得圓潤鈍頭的墨條,怼到小硯台中吱吱啦啦開工。昨夜殘餘的墨已經幹涸,隻聽嘔啞嘲哳,難以入耳。
“小黃!拿水來!大王要寫字!”條條朝着窗外喊。窗上的漏洞已經用練過字的紙張補全,上面一個大大的“黃”字投射陰影。
竹門被碩鼠艱難推開,小黃捧着堪比半個身子的茶盞,搖搖晃晃朝桌子走來。
狐狸站起身,從他爪中接過,傾倒入硯台少許清水。
不多時,狐狸坐在低矮的四方木桌處,小黃和條條坐在另一個竹凳上,捧着松子糖啃。
狐狸拿筆的姿勢同拿筷子的形态頗有異曲同工之妙,雖不标準美觀,但不影響使用;狐狸蘸飽墨汁,擡眼看着最頂上的“水一盞”三字。
這三個字,排列秀氣,清隽瘦弱,出自賀清來之手。
狐狸默念着,下筆,歪歪扭扭寫字。
山村裡學字的草紙,都微微泛黃且薄,狐狸第一筆太濃,壓得草紙不堪重負,這“水”可漫滿頁。
等這幾個字寫完,狐狸用完墨水,太陽升地高了,半上午的時候,正适宜出去轉轉。
狐狸回頭,略微沉吟,搓一搓手上沾染的墨汁,床上的床單薄被都換了一遍,如今變成淡色的粉白,是狐狸從芮娘家新買的。衣箱上放着換下的衣裙。
她微一合計:“我到溪邊洗被子,你們誰去?”
小黃手裡的松子糖咔嚓咔嚓啃了大半,前胸上沾上糖沫,他趕忙道:“我去!”
狐狸捧着一堆被單衣物,小黃樂颠颠到賀清來家中取來皂角。
院子裡傳來聲響,狐狸一看,賀清來的院子裡,白雀站在豆兒黃的頭頂,小晏和蟬娘趴在背上,圓圓在前面充當“老鷹”,試圖去夠豆兒黃背上的諸位。
墨團驚叫不斷:“豆兒黃!後退!後退!”
豆兒黃興奮叫着,甩着尾巴,樂不可支,嗷嗚嗷嗚地轉來轉去,絲毫沒有注意到院外的狐狸;自然也沒注意到小黃溜進來拿走了皂角。
瞥見這一幕,小黃也裝模做樣,搖頭歎息:“把家偷完了,豆兒黃都不知道。”
狐狸聳肩,小黃順着裙角爬上肩頭。
狐狸預備到池塘去洗,順着菜田往下走,這一片樹林蔭翳,在溪邊擱着一塊扁扁大青石,正方便浣洗衣物。
溪邊水草蘆葦長得旺盛,小黃滑下,舒坦地踩着水中漂浮的草葉,将皂角浸入水中,接着擦擦自己身上,皂角浮起淡淡白沫。
狐狸把手裡的東西按進溪水,小黃舒坦地遊過來,拿着皂角這裡擦擦那裡擦擦。
這時候大半個村子的人大約都在田裡;狐狸随便搓搓衣裙,小黃熱火朝天,幹得起勁。
泡水半個時辰,皂角泡沫飄走,河水倒映着樹影綠色,不斷婆娑。狐狸拎着衣物擰幹,預備回去。
小黃洗幹淨自己,早鑽進草叢,去找地方曬太陽。
四下安靜,忽然,狐狸一頓,耳邊傳來一聲稚嫩的鳴叫,随之而來,狐狸瞳閃過光彩,她扭身看去——一隻羽翼未豐的雛鳥,大約不清楚自己的本領,正從樹梢落下,定在狐狸眼中一般緩慢劃過。
咚的一聲,墜入溪水中。
狐狸一愣,溪水波面蕩漾,她拖着衣物下意識朝溪水裡跨去。
肉眼來看,水流興許一丈深淺,可是踏進去才發覺,溪水冰涼沒過腰身;狐狸淌水前進,一把把剛剛浮上水面的雛鳥撈起來。
這個過程很迅速,從鳥落水到被撈起來,幾乎是狐狸的一念之間。
小鳥皺巴巴的,應該孵化出來沒多久,頂上的毛沾了水,可憐兮兮地黏在頭頂,又好笑又可憐;狐狸渾身是水,又捧着鳥到岸上,幸好雛鳥沒嗆水,隻是渾身濕漉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