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很快就到了。
初一是個大日子,賀清來早早敲響狐狸院門,狐狸尚在睡夢,可聽見這敲門聲,下意識便清醒了。
思緒漸漸回籠,她才想起今日要繳納稅賦;狐狸麻利起身,穿衣梳洗。
拐到隔壁院子,二人吃了早飯,狐狸揣着荷包,很緊張地跟着賀清來往杜村長家去。
她前幾日聽說,辦理戶籍,平河鎮官署的人會到這裡來;收賦稅,也到這裡來。
狐狸知道什麼叫做官的,就是給天子幹活,天子是誰?天子就是人間的帝王,狐狸雖然是個妖,可也依稀明白“龍氣鼎盛,妖邪莫犯。”
腦子裡亂糟糟的,狐狸的腳步也不覺拖延幾分,落後了賀清來幾步,恰好要過橋,正是一前一後。
當官的人興許會與常人有異,會不會從狐狸身上看出來什麼門道?會不會問話,太仔細了怎麼辦?
想到這裡,狐狸越發緊張了,賀清來不聲不響走在前面,狐狸鼻尖微動,一股淡淡的香火氣逸散而來,她連忙快走幾步,扯住少年竹青衣袖。
賀清來一愣,轉過頭來問:“怎麼了?”
狐狸左手緊緊攥着荷包,看向少年時,卻下意識搖了搖頭否認:“沒事。”
越走越近,隻見杜村長的院門前卻拴着一匹棕馬,身形高大,身披馬鞍,站在原地,偶爾踏一踏蹄子。
院子裡傳來談話聲,苗娘子從門内走出來,見到狐狸,這溫柔婦人淺笑:“衣衣。”
狐狸應聲:“苗娘子好。”
“我聽苓兒說你想要一張石榴花的畫,我已經畫好了,趕明你有時間了,找你蘇伯伯尋點木料,裱個畫框挂在屋裡。”
石榴花?狐狸這才慢慢想起這件事,倒讓她有點驚喜,連心中那點緊張也沖淡了:“畫好了?多謝苗娘子!”
“不用謝,有空了來找苓兒玩。”苗娘子笑着招呼一聲,便走遠了。
狐狸有點雀躍,捏着少年衣袖的手不覺輕輕晃蕩了兩下。
可到了門前,狐狸又頓住了,扯着賀清來的衣袖探着頭往裡看去——隻見堂屋的大門開着,蘇小娘子、姜娘子、梁伯父,杜村長和蘇娘子,都在門内站着。
烏泱泱一群人,隻一個男人大馬金刀地坐着。從人縫裡看去,男人一身湛藍衣袍,腳蹬黑靴,肩寬身闊,高大俊朗,手上正在點着大錢,一邊擱着紙筆,攤着一本很厚的書簿。
狐狸跟在賀清來身後,往屋子裡走。
“這錢正好,林婆婆家的還是這個數。”男人聲調沉穩,十分清楚。
桌子上一個錢袋子,男人大手一揮,将手中的錢放進去,又聽幾句瑣碎,嘩啦一下,人群竟都事了,一個一個往外走去。
狐狸心裡一緊,隻好松開賀清來的袖子,同他并排站在一起。
“衣衣,這是平河官署的官差,方雲岐方大哥。”賀清來輕聲道。
這句話落,誰知男人卻擡起頭來打量狐狸;方雲岐早聽說小河村又來了個孤兒,不想是個年歲很輕的小姑娘,樣貌卻很清麗,青黛眉間一粒小痣,眼如明星,略有清瘦的鵝蛋臉,膚白标緻。
這小姑娘穿着簡樸,長長的麻花辮子側在肩上,粉白的發帶順貼地垂落,興許是見到了生人,稍有點緊張似的,攥着荷包不敢亂動。
察覺到方雲岐的目光,狐狸屏着一口氣,不上不下。
稍許,卻聽這人問:“多大了?”
賀清來輕輕用手背碰了碰狐狸,狐狸趕忙答道:“十六!”,話一出口,又趕忙改正:“不對,十五!”
完了完了,狐狸緊張地咬唇,她和芮娘說她多大來着?
“幾月生的?”方雲岐又問。
“春末夏初。”狐狸哪知道是幾月,大概四五月份,記不清楚。山裡沒有月份,隻有春夏秋冬,草生了草綠了,苦楝花開、杏花開,黃葉一落緊跟着就是大雪。
方雲岐一頓,點了點頭:“春末的時候,虛歲也有十六了,就按十五算。”
狐狸暗自松了一口氣,這官差倒把她的話給圓上了。
“叫什麼名字?”
“鞠衣。”
說了兩句話,男人眉宇間沒有異色,狐狸又坦然起來。
發現了又能怎樣,若是形勢不對,狐狸大不了撒腿就跑,一頭鑽進山裡,龍氣還能進山抓她?進了洞府蒙頭就睡,過個幾百年再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