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衆人皆是渾身泥濘,狐狸的袖子已經不滴水了,隻是幹涸,腳底的泥巴糊在鞋幫上,鞋面已看不出繡花和顔色。
山邊的雜泥吸飽了雨水,一點點從山坡上滑落,蘇伯伯将大黃牽來,衆人将泥土雜草運出稻田。
陳平康臉上沾着泥,一聲不響隻管賣力氣,可忽然他竟笑了一聲,扶着埋在泥裡剛剛露頭的樹幹,苦中作樂道:“村長!你看這些樹幹,這麼粗實,若是誰家造房子也能用啊。”
狐狸擡頭一看,果然這滾下的樹木最細的也有碗口粗,最粗的樹幹則有兩尺。
“平康!”田頭傳來一聲呼喊,狐狸回頭望去,正是蘇小娘子抱着寶珠來了,婦人滿臉焦急,見衆人都站在地裡,泥人一般,一時又放心又覺好笑。
“怎麼成這個樣子,昨夜的雨可真大!溪水都淹上岸了!”蘇小娘子道。
陳平康笑着擦了一把臉,喊道:“還涼着呢,你帶好寶珠就成,别上田埂。”
蘇小娘子止步,立在一片較為幹淨的地上,她忍了又忍,無奈笑了:“你們都忙,我回去煮姜湯,煮上幾鍋,一會給你們送來!”
不說還好,這時候聽小桃響亮地打了個噴嚏,狐狸也覺得後背冷津津,蘇娘子趕忙道:“小桃,你跟着你小姨回去,快換了衣裳烤火,别得了風寒。”
小桃還想拒絕,蘇小娘子連忙接話:“小桃,你得來幫我,好歹看着寶珠。”
小桃隻好走上田埂,慢慢朝田頭挪去,小姑娘可憐極了,往日狐狸不覺得她瘦弱,如今一看,果然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
風一吹,衣裳緊緊貼着肩胛骨,像一朵貼地的地丁黃。
蘇小娘子帶着兩個女兒走了,狐狸繼續鏟泥。
姜娘子和張芮收拾着田地裡的雜物,扶起倒塌的稻苗,張伯默默提着農具一起來收拾坡邊慘狀。
又是大半個時辰過去,山邊好歹是清空了,地上壓平一片稻苗,梁娘子歎了口氣,用手小心翼翼地揭起砸爛的綠色葉片,隻是左看右看,已全然沒了救活的希望。
幸而這幾家田地大,縱使遭殃,也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那十來棵樹幹還是被鄧進和陳平康這兩個泥瓦匠挑挑撿撿,給運在打谷場上攤好,或長或短,總還有些用處。
狐狸提着裙子和鋤頭回了自己的半畝田。
田裡的水排出,隻剩下坑坑窪窪如巴掌大小的水窪,約莫十來個,明鏡一般晃眼。
今日居然是個大晴天,白雲藍天,山林如洗。
狐狸默默将栽倒的稻苗扶起,幫忙往下紮根,曾經一棵棵栽下去的稻苗又要一點點檢閱翻看,順便清理雜物。
狐狸蹲在田裡,頭一遭有點沮喪。她快成個種地的凡人了,明明不久前她還在山裡遊逛,自在修煉。
看見倒在指尖、怎麼扶也柔弱無力的稻苗,狐狸情不自禁歎了一口氣。
遠處傳來聲音,小桃大聲喊:“都來喝姜湯了!快來!”
村人們行動起來,狐狸默默站起身,跟着往打谷場上走。
她朝遠處一看,果然如蘇小娘子所言,溪水猛漲,往日平平流淌的溪水如今嘩啦啦歌唱,洶湧奔走,離得這麼遠,也能看見水位已經同河岸漲平,若隐若現的雜草飄搖水中。
兩大桶姜湯被蘇伯父給送來,蘇小娘子站在井邊搖橹,打出清水讓衆人洗臉洗手。
狐狸跟在張芮身後,張芮看出她表情,于是小聲問:“怎麼了?”
狐狸搖了搖頭。
張芮小聲道:“不要難過,我看你的稻苗都還好,施肥照顧一段時間便沒事了。”
張芮哪裡明白,她不是為了稻苗難過呢?
她隐隐說不明白。
于是狐狸默默微笑,點了點頭。
洗幹淨手,小寶珠捧着三四條幹巾,照舊隻有一個字:“擦。”
小桃一人盛一碗姜湯,熱騰騰的、冒着熱氣的姜湯,裡面紅棗、枸杞、姜片衆多,狐狸得了一大碗,捧着便喝。
剛入口,一股熱乎辛辣的感覺直沖腦門,猛一下辣得狐狸呲牙咧嘴,忍不住吐了吐舌頭。
周圍村民一樣如此,梁延攥着眉頭,不可置信問:“這是放了多少生姜啊,紅棗都蓋不住。”
“還不是怕你們得風寒,就多放了姜,忍一忍罷!”小桃毫不客氣道。
杜村長笑道:“都多喝點,喝完回家換衣裳,擦洗擦洗再忙。”
杜村長一發話,梁延閉了嘴,捏着鼻子猛灌。
大家都端着碗,面色紛彩,各有異色,狐狸閉息,一口氣喝幹淨。
“來來來,再喝一碗,梁娘子,你再來一碗罷。”蘇小娘子和小桃招呼着,将木桶中的姜湯分了個幹淨。
姜湯下肚,狐狸也覺得肚子裡暖烘烘的,衆人各自歸家,開始洗漱換衣。
狐狸同賀清來一起走着,走了沒多遠,她問:“賀清來,這會讓收成不好嗎?”
“不會。及時排水,之後再上肥照料,秋天一樣能好。”賀清來說。
狐狸回頭,“泥人”們都有點垂頭喪氣,腳步很快,整個小河村都是濕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