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或許一切的因果。
五百三十七年前的十年前,天色暝蒙,雪融長江,鵝羽覆滿了鸠茲城——這是十幾年來最大的一場雪。
這般天氣下,近乎無人選擇出門遊玩,茫茫長街上,空餘來往車馬拉出的轍痕,以及寥寥行人留下的星點腳印。
樂宅的家仆卻前前後後進進出出,不停清掃前院後院的落雪,賓人陸續進門,禮客不斷。
此日是冬月廿二,正是樂擎枝七歲的生日宴。
他本廿一冬至日生,奈何冬至日煞氣陰極,又與别家祭祖沖突,于是年年推遲或提前幾天過。
“…是呀,是該讓文文見見他倆了。”内堂火爐旁,樂擎枝的母親盛氏正同齊家主母并坐,掩扇笑言。
盛心筱身穿當下款式紋樣最新穎的衣袍,淺粉羅緞,妝淡脂薄而清麗恬然,保養得極好,完全看不出已是為人母的年紀。
齊家主母雖大不了盛心筱幾歲,看過去卻有些許憔悴老态。
于她身旁伴坐的,是她的兩個兒子,長相近乎一模一樣,均總角年歲、淺褐發絲、金燦眼瞳。
望過去,倆孩子也都是副不好言談的模樣。
其中一位,拘謹危坐,整張臉幾乎全縮在竊藍繡花圍巾下,閉口不言。
另一位,紅衣烏裳,頭發半紮,雙手撐着椅闆,左右觀察,同樣一言不發。
堂内隻有兩位母親在闊談長短。
她們同為寡婦,少了些父權的約束,聊的倒是開放,五花八門。從陰陽五行到異域風景,從家常菜飯到别家八卦,從笙樂舞曲到最近讀的斷…
…斷,斷袖話本。
興是聊到這,齊家主母才覺察到這房内缺了什麼人:“…欸?怎不見擎枝和阿水?”
盛心筱回答,語氣稍急:“方才你未至的閑暇之餘,澈漻陪擎枝打扮完,兩人本好好坐在這,澈漻前腳剛出去迎客,轉眼文文又突然說什麼他見着了九隻尾巴的狸奴,一溜煙尋貓去了,跑得飛起,家裡管事的都有些追不上他喲!”
“哈哈,随他随他,畢竟是孩子嘛……”齊家主母看着威嚴,實際上倒是慈祥寬和。
“阿母,”身着紅衣的男孩忽地起身,移來齊家主母身前,“裡面有些悶,我出去透口氣。”
“外頭冷…”齊家主母聽了,把絨鬥篷給他套上,還不忘扣起帽子,最後又拉了一下帽帽,道:“去吧,别走太遠,半炷香之内回來。”
“嗯。”他走的時候,怕餓,順去盤中幾塊芝麻酥糖。
“少主!慢些,慢些啊!”
另一邊,樂擎枝仍在窮追不舍那隻怪貓,管事的在後邊跟着,踉踉跄跄——管事是個兩鬓斑白、矮而胖的小老頭,走起來快一些都夠嗆,更别說跑着追上小小的少主了。
雖說一隻貓并非彌足珍貴,他家宅院前前後後估計至少常出入十來條野貓,再者,憑他的家底,真要想養隻珍貴的當寵物,也不用考慮銀兩,随口吩咐下家仆即可。
可他這回,确信是見着了隻怪貓,玄色身軀後擺晃着同樣玄色的九隻尾巴。
九隻尾巴哎!
孩童的好奇心遠勝于成人。樂擎枝坐在偏房瞥見門口這隻貓時,顧不上思考,直直沖了出去。
這隻貓溜到外頭,他就追到外頭。
“少主,小心一些!”端酒水的婢女險些給他撞倒。
這隻貓溜過走廊,他就穿過走廊。
“您去哪啊!雪天路滑!”忙的腳不沾地的仆人掃着廊下雪,與他擦身而過。
這隻貓溜進後苑,他就奔進後苑。
“少主————您在哪兒—————”最後,隻聽見管事一聲相隔甚遠的絕望呼喚。
樂擎枝徹底追了出來,紮進了後苑。
望去後苑,漫漫白雪。
恰巧他今日穿着雪白的襖子,雪白的衣裳,天白地白間,孤零一個小黑腦袋和一隻黑貓。
此時,九尾貓竟停下,轉過身來看了看他——這貓有一雙金得發綠、離奇詭異的瞳眸。
詭異到,不似在人間。
樂擎枝對上它的眼,好像被迷住了似的,倏爾感受不到冬天落在身上的鵝毛,感受不到沒過他半腿的雪的冷意。
接着,那貓轉回身,向前走去。
他也跟了上去。
寒冷為何?呼吸為何?觸感為何?頓時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麻木前進。
漸漸的,周圍景物盡數消失,留下無邊空白。
不知是大雪茫茫,還是幻夢蒼蒼。
他太小了,分不清。
他智識尚淺。貓去哪兒,他便來到哪了。
貓向前走,他便跟着走了。
即使今日是賓客盈門的家宴,即使他并不知道追上這隻貓的目的。
『“好騙。”祂心想。』
隻是無酒酩酊之中,有一人猛然把他拉了出來,拉回現實,叫他醒了。
“你找死嗎!”
拉他的人吼得很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