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聲咽轉,彈指三年。
“喂!你收拾快點。”一個很可愛的人漫不經心崴在樂擎枝床上,雙手支頭,兩腿蕩在床沿。
三年一休的樂擎枝頭回放假,就與這位十年一休的大人撞上。
他竟已在賀年好莫名其妙的先斬後奏與三年内的死纏爛打中,真處成了交好。
“你确定…穿這身?”樂擎枝掏出條黑紫色長衫,鬼街上買的,甩到賀年好旁邊,“太引人注目。”
賀年好聞言,彈坐起來,腦袋冒火,語速刺溜一下:“我!不!換!有什麼好引人注目的啊,啊?衣着自由懂否?為與你同刻出發同時歸來,好不容易多求來的半年假!你!”
樂擎枝移目,指指那件衣裳,語氣冰冰涼:“無論如何,我們共事時,還請賀大人莫要穿成如此。”
卯時末,陽間,枯萎的九蓮湖岸邊。江南正值雨季,悶熱難耐。
倆鬼出來了。
換了乖衣裳的賀年好,看見面前廢墟一片,睜大眼,滿臉不可思議,指問:“那是…你家?十年前我還陽時并非是……”
樂擎枝淺笑,避而不談,打斷:“走吧,賀大人是來休假的,不是嗎?”
他自己倒不是真來休假的,當務之急,是面見了母親,再找到堂姐。
三年以來,他夜夜覓堂姐蹤影,不見其人。樂澈漻婚後從未歸住齊遠府上,也再未上珩琅山行武論劍,有如人間蒸發。
非但如此,出發前,府君召見他倆,托付一事。
“殿内歌姬一位空缺已久,本座整日幹坐着,無得舞樂之享,好生無趣。你們此行,若能為本座物色來美人填補,再好不過了。”祂是這麼說的。
若能?言下之意,是“必須要”。
而後,府君單獨叫去賀年好一次,至于他倆說了什麼,樂擎枝不知道,也不好過問。
“好一個休假。”賀年好想起府君的任務,咬牙切齒嘀咕,“死老妖婆色心不改又要什麼絕世美人……”
“要說這美人,賀大人可知?江東有位女子,容姿傾國傾城,召她進宮卻總被回絕,昔日先帝三番五次下往江北遺州,隻為尋不願進宮的她作歡。”樂擎枝笑笑,語句裡甩個魚鈎,“現今,那女子應是仍在江東。”
他戴着塊白面紗。
賀年好突轉頭面向他,樂着臉:“噗,真假?找不到恐會被責怪,走吧走吧,咱就先去遺州找美人兒!”
樂擎枝鈎中了。
遺州确實有這麼一奇美女子。
不過他的母親,盛心筱,她的隐居處就在江東江北交界處的一座山上。
他想着先去會見了母親,再順路上至京城,尋平瀾将軍、尋齊尚書,了解情況,覓來樂澈漻行蹤,與姐姐一同報下血海深仇。
倆鬼差并路,上街招呼到車馬。
馬夫揮手,熱情迎客:“二位要去何方?”
樂擎枝莞爾:“江東,遺州。”
馬夫:“好嘞!”
賀年好順和點頭,目光清澈。
小十八司正穿着樂擎枝給的黛紫長衫,配上水靈靈的臉蛋,失七分跋扈,反倒溫文爾雅,更巧的,方才擱路邊買來袋吃食,堵上他那開口吓走十裡人的嘴。
跟一襲缥衣的樂擎枝走在一塊,真就是一大一小兩位懵懂金貴少爺出遊。
馬夫視線垂去青衣人:“哎喲!瞧這位爺您的容貌氣質,神似多年前附近一富商之子!”
黝黑粗壯的手撥撩開帷幕,彎腰,恭送他倆上車。
“是嗎?有所耳聞,您見過他?”樂擎枝落座,吊着口氣,他當然知道馬夫所言為誰。
他自己呗。
賀年好亦是聽出來,識相狂吃,默不作聲,一道裝傻。
馬夫歉笑,搖搖頭:“沒見過,但你曉得不,那孩子雖聰穎姿顔非凡,八字竟兇煞至極!剛出生克死他爹,幾年前直接把他全家克光了!”
樂擎枝撩開簾幕,側過臉,望着窗外發呆。
馬夫上馬,長歎一聲:“唉呀不提他了,晦氣得很,遺州是吧二位爺?一炷香即可,走起!”
馬車一動,賀年好憋了一路,指指樂擎枝臉上白布,終忍不住開口:“你咋還戴了這個。”
“臉上有紋,江湖上莫不要說我是從牢裡逃出來的犯人。”樂擎枝放下窗幕,回頭,壓低聲音,“這馬夫已覺得我三分神似,長江一帶商賈雲集,熟面更多,本來關于我命格的傳聞就不少,若給認出來,恐又得傳出什麼惡鬼附身返魂的靈異故事,日後被碎嘴,行事諸多不便。”
賀年好不禁笑一下,未降聲調:“傳言?本來就差不多是……”
樂擎枝歪頭,即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抵在鼻尖、擋在唇前,笑眯起眼,比了個“噓”。
賀年好立馬不吱聲,往嘴裡塞了一塊黑乎乎的東西嚼巴嚼巴。
樂擎枝:“不過,賀大人也不願因與我同遊,而被當作惡鬼邪神遭人厭棄、露宿街頭吧。”
賀年好咽下吃的,滿眼厭惡瞟他一眼,擺擺頭,卻說:“無所謂。”語罷,又從袋子裡掏一塊黑東西塞嘴裡。
樂擎枝看去他手上小袋子,裡頭黑乎乎的:“你究竟在吃什麼?”
“芝麻糖,嘗嘗?”賀年好笑眯眯從取出一大塊,遞到他面前。
樂擎枝停滞目光,頓一刻。
賀年好:“你不吃?”
樂擎枝伸手接過:“……謝謝。”
味道和兒時吃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