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鞭撻結束了。姑娘們驚惶地站着,低着頭,瑟縮着肩膀,每個人都像雨打的蓮花,不勝柔弱。
刑凳搬了上來,她被兩個嬷嬷半拖半架上了烏漆長條凳。
雙手被牛筋繩捆住,細長冰涼的,猶如一條緊咬不放的小蛇,一圈圈扭住了。
按照教坊司的規矩,倒一碗香油,讓受刑人含住了,灑一滴加一闆,為的是讓受刑人緊閉嘴巴,不要發出鬼哭狼嚎的慘叫,壞了貴人們的興緻。
她的嘴唇已滲了血,火辣辣的疼,不知道能不能熬得過。
宮妓的衣衫薄,她是穿了玉宵給的衣裳來的,還算體面,當下盡數褪去。卑賤之身受刑是要褪衣的,幸而這裡隻有女人。
一盆涼水澆了個透心涼,一闆子落了下來。
她已近昏厥,根本管不了口中的香油,當即灑了好幾滴出來。
闆子轟然如泰山壓頂,打得她筋骨俱碎。已無暇去想加了多少闆,她的慘叫如貓哼。
将死之人,無所畏懼。
冬日的寒庭,幽幽飄起雪來,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雪點子撲撲簌簌落下來,覆蓋了她的臉頰。她扇動着睫毛,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
也不知打完了沒有,庭前忽爾有玄金色的身影一閃,衆人驚呼着跪了一地。
那人解下玄狐大氅,蓋在她身上,又将她打橫抱起。
是那個熟悉的懷抱,她滿懷怨怼地望着他,卻看不真切他的容貌。她的雙手微弱地掙紮着,卻被他牢牢攥住了。
他什麼也沒說,隻是無言地抱着她進了内室。
他沒有帶她走,還是送進了她的房間,那個逼仄的、昏暗的小房間。
房間内空無一物,除去幾張青席、一床單薄的被褥,有的隻是暗無天日的清靜。
他吻了吻她的頭發,微嗔道:“你可真會惹麻煩。”
他召了太醫,這在教坊司是從未有過的恩遇。
顧君瑜見外人來,避嫌地退了幾步,道:“孤今日偶然路過教坊司,聽得院内有凄絕慘叫之聲,進來一瞧,見有宮妓赤身受刑。天寒地凍,天可憐見的,勞煩太醫好生照料了。”
說着他便走了,仿佛一個陌路人。
她昏睡了三天三夜才下床,醒來時渾身鑽心剜骨的疼。林姑姑一向心疼她,對她說句體己話:“幸虧二皇子及時趕到,否則你真是小命不保。才打了十闆,就停了。雖說你沒服侍過二皇子,他卻是你的救命恩人。”
她垂着頭,冷笑着勾起唇角,臉埋在頭發裡。
她照一照銅鏡,枯槁而蒼白。她是一口幹涸的井,再也不會湧出活水來了。
她不再愛他了,從死心塌地到心死如灰,隻在短短一瞬間,說起來情愛真是可笑。
人說功名利祿如過眼雲煙,那麼男女之情就連過眼雲煙都不算。
可是他又厚着臉皮來找她,蛞蝓似的黏住她的身體不放,她連推拒的力氣都沒有,甚至邊厭惡邊迎合。
他有張光風霁月的臉,任誰也不會想到,這副芝蘭玉樹的皮囊下,有一顆壞到流膿的心。
她懷念地撫摸着他的臉,他伏在她的肩頭,吻着她的臉龐,那麼深情,好似真的愛過。
以往他們都在蒹葭殿相會,這一夜卻是他潛入教坊司,偷偷進了她的房間。
姑娘們都出去宴客了,這裡黑洞洞的,是一座空城。
他溫情款款道:“你瘦了,景珠,你瘦了。”喟歎中頗有餘音袅袅。
她咳嗽了幾聲:“謝二殿下關懷。”
他一驚,支起臂膀,緊盯住她,道:“景珠,你怎麼不喚我玉郎?”
他搖晃起她的肩膀,渾然不顧她的痛楚。
景珠緩緩道:“二殿下恕罪,奴婢累了,怕怠慢了二殿下。二殿下您說得對,你我身份雲泥之别,奴婢蒲草之身,就給您做婢妾也是不配的。請您今後善自珍重,不要再來找奴婢了。”
他知她灰心,緊緊箍住她道:“景珠,我不許你這樣說,不要抛棄我,不要抛棄我……好嗎?”
他碰到了她的傷口,她皺起眉道:“放開我,痛,很痛……”
他怕她尖叫起來引了人來,忙捂住她的嘴道:“景珠,好景珠……不要叫……我給你拿最好的金創藥,你會好起來的。”
他親一親她的臉頰:“明天還在這裡乖乖等我。”
在她開口拒絕之前,他已翻出了格子窗。
那日過後,顧君瑜果然對景珠上起心來,隻是還偷偷摸摸的。景珠養着傷,他就從窗子翻進去,帶了最好的藥膏、松軟的錦被和滋補的藥膳。
對外,顧君瑜仍是那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翩翩濁世佳公子。
有時候,居然也會有人去沈常羲面前饒舌:“二皇子那是逢場作戲,他從不與女人過夜的。”
常羲莫名其妙地聽着,懶得反駁。
金珏噗哧一笑:“怎麼把二殿下說得跟黃花大閨女似的,這話也有人敢信。”
玉宵站在池邊喂魚,随口答道:“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幾日宮裡不鬧鬼了。”